《布丁奏鸣曲》甄倪_

4、布丁

　　莲园的店面小得很不起眼，棕色的外立面装饰和招牌，就这么静静地处在这繁华闹市当中。在香港，像这种低调不起眼又口碑好的老字号有很多，它们藏身在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里，等待着有心人的挖掘。

　　童安是通过一份杂志自制的网络视频知道这家餐厅的。从视频的访问里可以看到，凡是在莲园就餐的顾客，只要问题问得稍微多一点，都会惨遭老板娘的一顿痛骂：

　　“好多客人真的好无聊咯！每一次点餐都要问你粥有多大碗、有没有放香菜、有没有放葱。你以为现在挑钻石咩！？为什么就不能有个人可以直接点告诉我他想吃什么就行了？香港节奏这么快，大家都尽量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嘛！”

　　有的受访老顾客就表示：

　　“我是这里的熟客了，最紧要的是东西真的好吃，被她骂惯了，如果哪天来吃饭她不骂我，我会不习惯的，呵呵……”

　　“是这里吗？”

　　“嗯。”

　　丁尚文一下车就很绅士地搀扶着童安走到餐厅门口。两人推门而入的一刹那，童安就想，不知眼前这样的情景会不会吓到他？大约三四十平方米的店面里，摆放着七、八张饭桌，有卡座也有普通圆桌。除了现场看到的三张正坐着顾客的卡座之外，其余的圆桌上全都铺满了客人用过的碗碟。简直可以用“一片狼藉”来形容。

　　丁尚文一进门，老板娘好像就认出了他，用眼神辨认了两秒后，很快又恢复到了正常：

　　“自己找位子坐啦！”老板娘用粤语说道。

　　果然跟视频里看到的一样，中气十足，说话简单而直接，不带一丝奉承的味道。

　　丁尚文显然有些不大习惯这样的服务方式，只淡淡地回了个“哦”字。

　　老板娘听出了丁尚文的不爽，就开始大声地用粤语自言自语道：

　　“没办法啦！就只有我一个人，收钱、下单、收拾碗碟还要洗碗。现在好难请人的，一个小时100块都请不到，做了几天就走人了。我六十多岁人了，还要管着四个厨房佬，你还想我怎么样啊？钱我有大把，还儿孙满堂呢，但是如果你要我现在就退休，早上七点钟去公园打太极？那不如叫我死了算了！”

　　“对对对，知道你辛苦啦，哈哈哈。所以我们才特地山长水远地跨了大半个城市来你这里吃饭啊。哈哈哈哈。”靠近厨房的卡座上传来了几位中年女士的回应声。

　　“坐哪儿？”丁尚文问。

　　“那儿吧。”

　　童安环视了一周，卡座已经坐满了，她选了最靠墙的一张适合两人坐的小圆桌，那个位置好像没那么显眼，并且，是相对干净的一张桌子了。

　　“坐辣里啊嘛？”

　　老板娘听到两人的对话后，便转用了几乎不是普通话的普通话进行确认。然后快手快脚地走过去一次清空了桌上的碗碟，再利落地拿毛巾擦干净桌子。见两人坐定后，又奉上茶水餐具，递上两份餐牌：

　　“济己看一下七什摸啦，我等一下再过来啊，好多野等住我去搜息啊！”

　　*

　　“这老板娘火气够旺的啊。她刚刚在那儿大声叨叨什么呢？”

　　丁尚文躲在餐牌下小声问童安。

　　“她说，这里出到时薪一百块都请不到长工帮她，从收钱、下单到收拾碗筷和洗碗都是她一个人干，但是又舍不得退休。” 童安也躲在餐牌下小声回应。

　　丁尚文环视了一圈挂在墙上的推荐：

　　“你刚在车上说到的布丁，是这个吗？邪恶……布丁？”童安点点头。

　　“为什么叫邪恶布丁啊？”

　　“这你得问老板娘……”

　　“喂，辣边辣两个啊，不要顾着唆闲话啦，点餐爽手嘀啦！”

　　童安想，老板娘的港普还真是不敢恭维啊。

　　“喂，你觉不觉得那边那个男的很眼熟啊？”

　　“对喔，啊，我知道他是谁啦，那个富翁的儿子嘛，成天上八卦新闻那个。”

　　“喂，你说，等一下他们点餐的时候会不会被老板娘骂嘞？”

　　“我觉得会啦，我看新闻说啊，那个男的出了名的口没遮拦的，连娱乐圈那么有名的炳哥他都敢直接在网上公开骂啊，真是……等一下有好戏看嘞……”

　　童安是面对着墙壁坐的，身后就是卡座。进门的时候看见那里大概坐着三、四位中年女士，就是刚刚回应老板娘的那几位，她们叽叽喳喳地低声用粤语说着丁尚文的八卦，全都等着看好戏。

　　“除了邪恶布丁，还有什么好的推荐吗？”

　　“唔，你可以试一下炸两。对，就这个。其实就是米浆裹油条；油条呢，比北方的做法要清淡许多，一般不用鸡油炸，泡在粥里吃。粥的话，这里猪杂粥最有名。这里全名是叫‘莲园粥面店’，所以如果不嫌和粥相冲的话，鲜虾云吞应该试得过。”

　　“哟，除了是文艺青年，还是食家呀？看你一说到吃，嘴就停不下来了。”

　　“食家倒是谈不上。第一次光顾，吃点经典的准错不到哪儿去。我平时去陌生的粥面店吃饭，第一次一定只点素面或者素粉，越是简单的东西越能见真功夫和经营态度。”

　　“嗯，有点儿道理。那你吃什么啊？”

　　“我……邪恶布丁加菜心粥。”

　　“就这么点儿啊！？不是说了我请客吗？你减肥啊？”

　　“刚才医生吩咐过要吃清淡的。你别管我了，点好你自个儿的就行。”

　　脚撞成这样，童安哪还有心情吃东西？原本计划这趟香港之行是当天来回的。可如今这样，等会儿估计连回家都成问题！尤其是过关的地方向来人多排队久，一想起这些童安就觉得心塞。

　　“对了，那个……等会儿点餐的时候要是不想被老板娘骂的话，传授你个秘诀。”

　　童安像贼一样躲在餐牌下对着丁尚文说。

　　“什么？”

　　“点餐的时候干脆点，别问问题，一是一，二是二，别拖泥带水地浪费时间。看到你面前十一点钟方向的那群师奶了吗？她们认出你来了，正暗戳戳地等着看好戏呢！争气点儿啊！”

　　“哟，她们想看戏啊？那我还真想演一段给她们过过瘾，嘿嘿！”

　　“别，你改天吧啊，我可丢不起这脸。”

　　“我都不怕了，你怕什么？”

　　“你当然不怕了，反正你也丢脸丢习惯了……”

　　糟了，这张嘴貌似又说错话了？丁尚文果然白了一眼童安。

　　“喂，辣边辣两个！……”

　　“点餐！”

　　丁尚文和童安几乎是同时举手喊的话，两人似乎都默认达成了共识：如果不想被老板娘用磕巴的港普再骂一次的话，必须得先发制人！那种感觉，就像读小学时一不小心被班主任抓住了痛脚似的。

　　“哪，有好戏看了。哈哈。”

　　那群师奶又开始小声嘀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