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感》颜十欢

37、掏心

　　很快，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沉入地平线之下，黑灰色的天幕降落下来，将整座城市都遮在了里面。

　　去新罗大街的最后一趟公交车是晚上八点半。到达新罗大街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四十八分。

　　下了公交车，一阵冷风刮过面颊，空气里带了几分咸腥的气味。这趟路虽然没有被修整，但由于仍然通车，路两旁的路灯还能用，昏昏暗暗的，将二人的影子拖得很长。

　　吴彦看得很清楚，二人下车的时候，车上的乘客纷纷向他们投去诧异和隐含着怜悯的目光，仿佛明天他们就会出现在报纸头条，变成现场的两具尸体。

　　由于是盛夏，夜晚并不冷，不过这个地方居然连蚊子都没有一只。吴彦和叶垣沿着新罗大街向那座废旧的医院走去，路两旁早已空无一人的店铺在黑暗中如同一只只没有眼白的眼睛，静默地注视着他们。

　　吴彦的心里其实已经有些打退堂鼓了。他作为一个“曾经”的普通人，对夜路、空无一人的、废弃的街道都怀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只是想到叶垣白天对他的嘲笑，他才勉强跟在叶垣身后——虽然他觉得叶垣早就“听”到了自己在想些什么。

　　路过北方佳苑小区，二人又一次看到上午那个他们曾经见过的女子。那个女子已经走到了门口，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她的姿势依然僵硬，那身白裙子在夜色中飘飘荡荡，吴彦下意识地向旁边蹭了几步。

　　“她怎么还在这里？”吴彦觉得她的动作和行走的轨迹很眼熟，不就是她上午走过的地方吗？他不禁悄声问叶垣：“她不会真的是一遍一遍回来吧……”

　　“就是这样。”叶垣这次没有和那个女子搭话，而是微微扬起了头看向14栋的方向，没有灯光。他皱起眉：“她是个有执念的尸体，当然要每天返回这里，不完成她的执念她不会离开的。”

　　“前方路口右转。”

　　突然响起的电子女音把吴彦吓了一大跳，他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叶垣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电子导航上面的红点，对吴彦翻了翻白眼：“你胆子可真小，一个电子导航都能吓到你。”

　　吴彦瞪了他一眼：他会害怕很正常好不好？

　　两人按照导航的指示在第一个路口右转，来到了与新罗大街交叉的青年路上。这条路上没有半个人影，一排冷冷清清的路灯顺着街道延伸下去，其中一个还闪闪烁烁的，像是一只不断眨动的眼睛。

　　那家废弃的医院名叫新罗医院，距离北方佳苑很近，顺着青年路向下走就是。二人注视着黑暗中那栋影影绰绰的建筑，它的外形方方正正，奇怪的是上宽下窄，像是上面盖了一个盖子，形状让人心里有些发毛。

　　“你想的不错。”叶垣抬头看着那栋建筑，“它长得是有点像棺材。”

　　“拜托，我就想想而已，你说出来干嘛？”吴彦忍不住快步走了几步，与叶垣并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脖子后面的位置凉飕飕的。

　　叶垣挥一挥手，像是在推吴彦身上的一个什么东西：“别趴在他背上，把他吓死了你来负责？”

　　“我靠！？”

　　吴彦一蹦三尺高，猛地转身，差点与一只半漂浮的鬼面对面撞在一起。他愣了一下，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只鬼像是也被他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藏在了一旁的草丛中，露出半张脸偷偷看着他们两个。

　　吴彦一手指着那只鬼，惨叫的尾音被卡在了喉咙里。他的脸憋得通红，差点又自己把自己绊个跟头。

　　“抱歉，他胆子小。”叶垣对那只鬼说。吴彦仍然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那只鬼怯生生地从树后面飘出来一点，但仍然有些不太敢靠近他们。吴彦这时看清了他的模样：是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男孩，他的形体上还穿着生前的衣服，心脏的位置破了一个大洞，里面居然是空的！

　　吴彦面如菜色：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被人掏了心脏？

　　叶垣的目光落在小男孩鬼魂的颈部——那里被人残忍地砍了好几道伤口，只剩下颈椎和一小部分软组织维持着头部和身体的连接。不知道这个小男孩生前遭遇了什么，死状如此凄惨。

　　“我们想要到那个医院去。”叶垣对他说，平日里冷厉的语气也缓和了几分，“你是那个医院里出来的鬼魂吗？”

　　小男孩摇摇头。

　　“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男孩想了想，又摇摇头。

　　叶垣一时拿不准他是忘了还是别的什么意思，他知道鬼魂停留在世间都有自己的执念。这个孩子生前也许有些顽皮，才趴在了吴彦的背上，他并没有恶意。

　　可惜他的脖子几乎完全断裂，声带定然坏了，不然他或许能够告诉他们一些讯息。

　　眼看着叶垣拉起吴彦要走，小男孩急了，连忙飘到两个人身前拦住了去路。他指了指医院，又指了指自己，然后用力摇头。

　　吴彦已经从适才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他开始猜测：“你是让我们不要去？”

　　小男孩点点头。

　　“你是在那里被人杀害的？”吴彦又问。

　　小男孩又大力点头。

　　“可我们要去找人。”叶垣想了想，“你认识赵小雅吗？”

　　小男孩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他摇摇头。

　　“放心吧，我们不会有事的。”叶垣拍拍小男孩的头，“我们不是普通人。”

　　小男孩的眼里流露出几丝担忧的神色，但他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然后钻进一旁的灌木丛里去了。

　　“走吧。”叶垣对吴彦说。

　　.

　　医院的大门完全敞开着。

　　这里没有灯光，就连最近的一盏路灯都坏掉了。吴彦眯起眼，也只能在医院门诊楼上勉强看到一块马上要掉下来的牌子，写着“新罗医院”四个字。

　　这里没有灯光，更不可能有人影。令人意外的是，鬼魂也没有。

　　二人站在医院门外，正对着那扇大敞着的门。它就像是一张血盆大口，在黑暗中张开。

　　“你知道我刚刚在想什么吗？”叶垣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建筑，吴彦的目光转向他。

　　“那个女孩子，”叶垣的语气里带了几分沉重，“在小区门口徘徊的那个，她是怎么死的？”

　　吴彦摇摇头，还没有说话，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极轻的树枝断裂声响。他全身发毛，不由自主地向身后看去。

　　那里站着一个白裙子的女孩子。

　　吴彦憋住了即将出口的惨叫，因为他认出了那个女孩子就是在小区门口见过的那个。叶垣也转过身，看到那个女子正站在那里，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意外的神情。

　　“你好。”叶垣说道，“你来这里也是看病？”

　　吴彦吃惊于他的措辞，然而女孩子的回答让他更加吃惊。

　　“不是。”女孩温婉有礼地笑着，“我有东西丢在了这里，我来找东西。”

　　吴彦不由得又回头看了一眼阴森森的医院大楼：她能有什么东西丢在了这里？

　　叶垣像是听到了他的想法：“你有什么东西丢了？我们也可以帮你找找。”

　　“没事，我自己来就行了。”女孩已经迈进了医院的大门，她飘渺不定的声音传了过来，“我的心脏丢了，我得找到它。”

　　她的话阴气森森，吴彦不由得头皮发麻。他转头看了一眼叶垣，发现他已经蹙起了眉。

　　“看来她的死因和那个小男孩是一样的。”他简洁地说道，“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