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感》颜十欢

3、事务所

　　吴彦跟在苏渐明身后，一手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手举着雨伞。狂风几次把他的雨伞吹成了喇叭状，淋得他从头到脚都在滴水。

　　“已经湿了，就不要打伞了。”苏渐明悠哉悠哉地走在他身旁，奇怪的是，雨水仿佛都避开他飞向了别处。他一手拿着竹杖“哒哒”地探路，模样不像是走在暴雨中，倒像是在自家院子里散步，“反正很快就到小区门口了。”

　　你倒是轻巧！

　　吴彦被淋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那柄可怜的喇叭状小伞被狂风一吹，险些把他也掀翻在地。好不容易到了小区门口，苏渐明挥手招来一辆出租车，两人爬了进去，苏渐明神清气爽地坐在副驾驶，吴彦湿哒哒地坐在后排。

　　“去哪？”司机问。

　　苏渐明带着不正经的笑容说道：“城东坟场。”

　　本来已经起车的司机一脚闷在了刹车上，吴彦还来不及为这个地点吃惊，就被这一脚刹车险些扔向座椅后背。他甩开粘在前额上湿漉漉的头发，瞠目结舌：“去哪？”

　　“城东坟场啊。”苏渐明戴着墨镜的脸转向司机，笑容愈发诡异，那张脸在路灯惨白的映照下简直像个阴气森森的鬼，“怎么，你不能去吗？”

　　司机的脸由白转青，语调已经带上了几分颤抖：“我……这位客人……你看……已经这么晚了……还下着大雨……我……不如你们再找一个司机……”

　　“是啊，外面下着大雨。”苏渐明舔舔嘴唇，笑容阴森可怖，“你怕什么，怕鬼吗？鬼怕我才对。”

　　你……你这个样子的确比鬼还要吓人啊……

　　吴彦透过后视镜看到司机的脸又由青转白，看样子马上就要昏过去了，心里一阵同情和不忍：“我们给你双倍的价钱，怎么样？”

　　可怜的司机，为了养家糊口也挺不容易的……

　　“事先声明，我可是很穷的。”苏渐明靠回到座椅上，又恢复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没想到你还是个老好人，吴彦。难怪在公司被人欺负得那么惨。”

　　吴彦毫不客气地道：“闭嘴。”

　　苏渐明果然闭嘴了。吴彦转向那个可怜的司机：“不行的话，给你加到三倍吧。大半夜的，你也挺不容易。”

　　司机很想说三倍他也不愿意去，但一看到坐在旁边戴着墨镜唇角挂着诡异笑容的苏渐明，他还是默默发动了车子，在雨幕中向城东的方向驶去。

　　行驶到一半路程的时候苏渐明掏出了手机，噼里啪啦地打了几个字，递给了吴彦。吴彦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把你的语言感解开。”

　　语言感？什么语言感……他没用语言感啊……

　　大概是察觉到吴彦的一脸茫然，苏渐明又打字道：“我张不开嘴了。”

　　原来如此！是那句“闭嘴”，吴彦无意中发动了“语言感”，导致苏渐明真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忍住笑，说道：“你可以张嘴了。”

　　苏渐明长出了口气：“憋坏我了。”

　　吴彦终于笑了出来：“对不住。我……我不会控制。”

　　然而下了车以后，他就笑不出来了。

　　出租车玩命一样开走，飞溅起的雨水将吴彦的裤子浇了个透湿，然而他却顾不上这些了。现在他和苏渐明并排站在雨里，面前是城东那片坟场。大雨哗啦啦地倾盆而下，铺天盖地的雨幕中隐约可见一块块东倒西歪的墓碑，还有附近丛生的杂草。

　　他不由自主咽了一下口水。

　　呼啸的风穿梭在墓碑中，黑暗中隐隐约约仿佛悲切的哭号。吴彦身上又冷又湿，听到这种诡异的声音，他只觉一股凉意从脚底直冲上来。

　　路两旁的灯有些昏暗，在大雨中也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城东这片坟场已经废弃很久了，据说这里埋葬着不知哪个年代的人，他们的亲人也大多记不住他们了，因此无人来此祭拜。墓地早已荒芜，再加上路两旁这闪烁不定的路灯，在雨幕中散发着清冷惨白的光。

　　“穿过去就到了。”苏渐明唇角的弧度越发加大，“走吧，‘它’有很多。”

　　一股凉意顺着脊椎窜了下去，吴彦禁不住问道：“‘它’？”

　　“你看不见的那些东西。”苏渐明手里的竹杖敲击在马路上，发出“哒哒”的回响，听起来像是一个人孤独的脚步声，“许多年前，这里曾经是一片墓地。后来这里出过几次意外，就荒废了。”他幽幽叹了口气：“很多滞留在人间的鬼魂因为各种原因不愿离去，它们徘徊在这里。”

　　吴彦注视着他被灯光映照得惨白的侧脸，那股凉意更深了几分：“你骗我。”

　　“我可没骗你。”苏渐明勾起唇，说道，“你的家里确实拥挤了些，挤满了那些滞留在人间的鬼魂。你本身拥有第十感，对它们来说就是最具有亲和力的东西。你就像一块磁铁……”他的竹杖指了指脚下，“而这里，就是磁极。有我在这里，怨气再大的鬼魂，也不敢轻易接近。”

　　说着，他诡异地停顿了一下，声音在雨中格外清晰：“……包括一些比鬼更可怕的东西。”说完，他轻笑一声：“吴彦，你可真是个异类。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轻易的和我走。”

　　吴彦茫然地眨了眨眼：“有时候我比较相信直觉。”

　　他们二人已经踏上墓园中被雨淋透的土地，脚下的泥土松软，散发出一股怪怪的、凄冷的味道。那悲切的呼啸声更近了，仿佛就徘徊在他们周围，挥之不去。黑暗中似乎隐隐约约传来啜泣声，像是有什么人正在墓园中哭泣。

　　吴彦的嘴唇都白了。一部分是因为这里实在阴冷，另一部分则是因为……这里实在让他毛骨悚然。他们已经离开了大路，那惨白的、闪闪烁烁的路灯在身后静静凝视着他们，像两只巨大的、没有感情的眼睛，将他们的影子拖得很长。吴彦磕磕绊绊地走在杂草丛生的墓碑中间，那一块块静默的墓碑就像一张张巨大的嘴，漆黑且沉默。

　　他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太可怕了，感觉像是步入了另一个世界——亡者与灵魂徘徊不去的世界。他觉得自己苍白无力，在死亡的环绕中显得如此渺小。

　　苏渐明沉默着，竹杖敲打在地上，忽然发出“哒”地一声轻响。他停了下来，吴彦也停了下来，在雨中竭力睁大双眼，向地上看去。

　　这里是一片松软的泥土，竹杖敲击不可能发出明显的声响，除非碰到了什么硬物。

　　苏渐明沉默不语，他目不能视，自然不知道自己敲到了什么，但吴彦的视力却是完好的，他张大了嘴，几乎要发出尖叫——

　　一根白骨静静地横卧在地上。

　　它看上去像是人的腿骨，就那么躺在地上，旁边是一个被刨了一半的墓穴。吴彦只觉头皮一阵阵发麻，他的所有反应神经像在刹那间失灵了一样，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脑内不住回荡的尖叫声。

　　31世纪早已流行火化，这里怎么会出现……

　　“雨下得太大，它的棺椁早已腐朽，它忍受不了地下的阴暗潮湿，这才爬出来的吧。”苏渐明低声说道，“苦了你了。”

　　他轻叹了口气：“走吧，别看了。”

　　吴彦全身紧绷，随着苏渐明越过了那根腿骨。他早已被冻得全身僵硬，每走一步，几乎都能听见关节发出的吱嘎声。

　　所谓“第十感”，究竟是怎样一个世界……

　　两人又静默着走了一段路，吴彦几乎要怀疑这片坟场没有尽头。然而很快，他就发现前方隐约出现了一点淡淡的灯光。因为雨下得太大，灯光有些模糊，不过那暖黄的颜色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无疑相当于一针强心剂，让他瞬间感到身体恢复了几点温度。

　　“那就是……事务所？”吴彦冻得说话都有些磕磕绊绊的，“你怎么选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

　　苏渐明笑了笑：“便宜。”

　　吴彦：“……”

　　“哦对了。”正在掏钥匙的苏渐明像是刚刚才想起什么一样，“事务所里还有一个员工，你最好不要在他睡觉的时候吵到他。他睡眠质量不好。”

　　吴彦点点头：他经历过连续几天加夜班的日子，睡眠不足让他头重脚轻，他自然不会打扰到这里的另外一个成员。

　　苏渐明笑笑，没再说什么，而是咔哒一声打开了门。房子很大，是一栋三层别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宽敞的大厅，沙发上窝着一个黑发青年，他面容冷峻，唇角紧紧抿着，似乎很不好相处的样子。听到开门声，他向门口投去稍纵即逝的一瞥。

　　“回来了。”

　　“嗯。”苏渐明在门关换了拖鞋，变成落汤鸡的吴彦也跟了进来。他打量了一下这个面容冷峻的青年：他看上去真的有些睡眠不足，眼睛下面有浓重的阴影。

　　“你带回来的人够吵。”那青年皱起眉，神色颇为不悦，“让他闭上嘴。”

　　吴彦一愣：他在说自己吗？可自己一个字都没说啊……怎么可能会“吵”？

　　“闭嘴！”那青年烦躁地低吼着，一根手指抵住太阳穴，“不要再让我听见你想什么！”

　　吴彦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个青年的第十感是类似读心的一种能力。而且看起来，他也无法自如操控这种能力……

　　一个靠枕迎面砸上了吴彦的脸，那青年的脸色阴沉得几乎能滴出水来：“你真是啰嗦死了！”说完，他凌厉的目光甩向已经进屋的苏渐明：“还有你！闭！嘴！”

　　吴彦默默把那个没什么杀伤力的靠枕扔在一旁：难怪他睡眠不足……整天听到周围人的心声，换做是他，他也睡不着觉……

　　又一个靠枕迎面飞来，伴随着一声怒吼：“就不能停止你的大脑再想那些无聊的想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