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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 ...


  •   常永鸢曾经想过太多次数自己与父皇的再次相见会是什么样子的场景。

      有悲壮的,有感人的,有激动的,可却独独没有这样的,让人陡然如坠冰窖的。

      十年,这是十年以来,父皇第一次对自己的主动联系。

      而这一次,不同于曾经的那么多美梦,不忠于自己的任何幻想,常永鸢没有想到的是再次遇上母国的人,终于能够亲耳从她那里得知他们的消息,却竟然是因为曾经那般疼爱自己、说着朕的愿望便是能够我的小永鸢能够一生安乐的父皇,他想要自己作为一个细作。

      昔日的慈爱模样还深深印在脑海之中,尚且挥之不去,可现在却骤然成了这般。

      并不是不可以接受,只是这简直天差地别的记忆与冰冷的、不带丝毫情面的现实实在让人心口发凉。

      在这一刻,常永鸢说不出话来。

      “殿下,这不是命令。”

      扭开了头,这一句话,即便是拾欢自己都觉得气虚。

      苦笑一声,常永鸢无话可说。

      或许它的确不是命令,却胜似命令啊。

      他是该知道的吧,这个要求,自己是注定无法拒绝的。

      只是父皇啊,你在做出这个决定之时,又该是如何表情呢?

      常永鸢不敢想,更不愿想。

      手中的玉佩成了滚烫,是那样的烙手,可常永鸢却无法将它丢了。

      而直至许久,终究还是理智占了上风,轻呵一声,常永鸢闭了闭眸,她的声音有一丝极难察觉的轻颤。

      “拾欢,你起来吧。”

      “若是再这般跪下去,被人看到便不好了。”

      拾欢依言,她的手扶了那冰冷坚硬的汉白玉,跪了太久,以至于让她这想要站立的动作都有些许的困难,拾欢身体轻晃。

      膝盖以下的腿已基本失去知觉,它被一种叫做酸麻的感受彻底奴役,可当拾欢站起,她做的第一件事却仍是看向常永鸢。

      她迫切地想要做些安慰,却又无从下手。

      于是,千言万语,到了最后,竟通通只化成了这样一句欲言又止。

      “殿下……”

      “以后叫我太后便是。”

      咽了咽喉中苦涩,常永鸢终究还是将这烙手的玉给收了起来,她睁开了眸,这样对拾欢道。

      些许的气弱,声音是那样的轻,却又让人意外地无法忽视。

      拾欢愣了愣,而后,心跳陡然慢了一拍,她几番张唇,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问长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说她以后与沅国再无瓜葛吗?

      可是……

      “他们让我做的,我会做到。”

      突如其来的话,打断了拾欢的心思繁杂。

      是常永鸢开了口。

      带了些的寂寥,带了一些的落魄,却像是又格外的坚定。

      拾欢没有话了。

      原先心里的种种猜测在这一刻就成了那样的卑鄙,拾欢羞愧不已。

      而常永鸢,就像全然不知拾欢心中所想,就像丝毫不觉自己的心下复杂,她只是轻轻吸了一口气,她愣是将那些个微弱的念头一个个全部狠心地掐灭在心底。

      不留一点情面,就像本该如此。

      直到最后,整顿好自己的全部情绪,她毅然站起了身。

      带着一种决绝,她闭眸转身,将所有的所有都尽数伪装,她向着那个所谓的暖香殿回去。

      她知道的,那是她的母国,是她所爱,那里有她的亲人,有她的朋友,有她当年一切的美好记忆。

      这个命令,常永鸢永远无法拒绝。

      她永远不会再是沅国的长公主,却又永远会是沅国的长公主。

      回去那个至少名义上还是属于自己的宫殿,她想要将自己整个人都深深陷入被褥的松软里边。

      不论她将来需要面对的是什么,也不管她做出的决定会是多么的难以履行,但是至少、也请只是仅仅让她就这样软弱一回。

      不需要太多的时间,只等梦醒,不论如何,她都定会让自己做出最符合自己应该出现的言表。

      她会将所有的不该出现全部深深埋在心底,便当从未有过。

      而事实上,常永鸢也这样做了。

      一枕黄粱。

      那些太久不曾梦见的场景又重新出现在这个虚假的世界。

      常永鸢看到父皇将年幼的自己抱在膝上,自己还在骄横地说着话,她说自己以后定不嫁人,因为只要这样,她便可以日日看到疼爱自己的父皇母后了。

      母后便笑,她轻点了点自己的鼻子。

      “我们的永鸢说什么,那便是什么。”

      何其宠溺的语气,那是格外的其乐融融。

      可时间却不等人,一晃多年,当年的小家伙也已成了少女。

      昔日那样繁荣昌盛,甚至一度被六国公认为所有国家之中最最文雅、富余的沅国,它陷入了危机。

      趁着沅国内乱,早已虎视眈眈的豫国借机发力。

      这帮强盗甚至不惜翻山越岭,只为攻破沅的防线。

      硝烟四起,这场为期许久的战争,最后以沅国战败,并被迫签下屈辱的和约作为结局。

      也是自此,常永鸢从那曾经的高高在上就这样狠狠地跌进罪恶的尘埃。

      曾经的荣光与赞誉不复,常永鸢跋山涉水,只为成为这豫宫中何其卑贱的一个区区妃嫔。

      收敛棱角,度日如年,不断周旋,这些个词儿用以描述当年的日子似乎都是合适。

      不过短短几年,常永鸢愣是将自己曾经的那样骄傲全部亲手折断,她小心翼翼地全部收敛在心底。

      不再轻易表现出来情绪,那是就差连睡觉都得留个心眼。

      而也正是这时,常永鸢遇上了楚黎。

      在她最最灰暗的日子里的那一束光。

      她骄傲,她纯粹,一如当初的自己。

      可除此之外,楚黎又和从前的常永鸢是那样的不同。

      因为同胞兄长的已故,作为这个国家唯一仅剩的皇嗣,这位年幼的皇子只得换上自己曾经兄长的名字。

      原先格外娇惯的公主摇身一变,就这样荒谬又如此真实地成了命定的皇储。

      连那么多微弱的愿望,在这些个尤为严厉的教导之下,都得尽数藏起。

      只在四下无人之际,楚黎只和常永鸢说。

      那个自从第一眼见到,便让楚黎嚷嚷着喜欢的美人,自己父皇的后宫新妃。

      年幼的楚黎尚且不知沅国长公主这几个字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常永鸢是个美人,一个非常美非常美的美人。

      楚黎说:古语有云,相由心生,所以她相信常永鸢一定是个异常心地善良的人。

      所以,她会将所有的心事都说与常永鸢听。

      只是也正是如此,才酿了后来的祸根。

      一次意外的机会,楚黎突然升起了一个可怕的念头,也是让她们长达数年再不相见的源头——厌烦了这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楚黎想要离开皇宫,离开这个巨大的、令人压抑的牢笼。

      楚黎想到了常永鸢。

      她想常永鸢一定会帮助自己的。

      她想着,也便这样偷偷对常永鸢说了。

      说实话,常永鸢在楚黎当时对自己说出这个请求的时候,她是有挣扎的。

      怎么可能不明白呢?

      常永鸢是知道的,在心底深处,自己根本不可能不恨这个罪恶的地方,而如果能够带走豫国未来的储君楚黎……

      常永鸢答应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事情终究还是败露了。

      豫皇和豫后及时发现了这个由他们的孩子亲手创造出来的“巨大阴谋”。

      生气又愤恨。

      豫皇甚至都动了让常永鸢直接生不如死的念头。

      豫后却奉上了一个更残忍的计划。

      “与其让我们动手,倒不如让黎儿彻底看清这个女人的丑恶嘴脸,也好再不受蒙蔽。”

      一句话,让常永鸢在这未来的将近七年时间,她用楚黎的刻骨的恨,换了自己这来之不易的得以存活于世。

      豫后他们给出了最周密的设计。

      不但在当日将常永鸢的殿里悄悄围了个严实,以防出现以外,更是在楚黎与常永鸢约定的地点,豫后和豫皇当场将楚黎捉了个现行。

      她们说这其实是常永鸢和他们合力编排的一出戏,只为考验楚黎是否当真会生出这样大逆不道的念头。

      他们说就连这地点都是常永鸢亲口告知于他们,而常永鸢不在,仅仅也不过是因为心虚,是她不敢再看到楚黎。

      最开始时候,楚黎是不信的。

      她尝试着几次靠近常永鸢,但无一例外,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

      就像是常永鸢当真是在刻意地躲着自己。

      更别说豫皇那分明对着常永鸢的日益宠爱,那是险些用度都快赶上豫后。

      就连豫后都几次吃醋,楚黎亲眼看到自己的母后对着父皇说那常永鸢的用度实在于理不合。

      耳濡目染,慢慢的,楚黎开始信了。

      甚至都无需豫后的多加阻拦,此后数年,分明便在同一个皇宫,却再不相见。

      而直到现在,纵使再遇,竟是故人不复。

      不论是谁,都早已不是当年的人。

      常永鸢,如是,楚黎,亦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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