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皇后回归指南[清]》安静的九乔

10、察颜色

　　确如钮钴禄氏所言，身为大清的皇后，凤仪不能一直躲在坤宁宫里不见人。

　　二阿哥保成满月这一天，后宫嫔妃相约了一道前来，一是向皇后恭贺太子满月之喜，二来也是多日未向皇后请安，众人也大多带着些猜测，想借着请安的机会，看看皇后到底如何了。

　　钟粹宫贵妃钮钴禄氏在坤宁宫跟前，遇上了一向与她不怎么对付的景仁宫佟妃佟佳氏。

　　佟佳氏是先孝康皇太后的亲侄女，与当今圣上乃是中表之亲。佟佳氏年纪较小，刚进宫时一团天真，皇帝难免多宠多让着些。因此佟佳氏的性子较之中宫赫舍里氏与钟粹宫钮钴禄氏相比，略骄纵了些。可在宫中的时候久了，谁又是省油的灯呢？

　　佟佳氏今日穿了一件簇新簇新的樱色纱制氅衣，这娇俏的颜色将她良好的气色衬了个十足十。见了钮钴禄氏，佟佳氏便笑着打招呼：“姐姐怎么看起来清减了不少？听说您这几天每天都在捡佛豆为皇后与太子祈福，可千万别太劳累辛苦了！”

　　钮钴禄氏自然明白佟佳氏的弦外之音——皇后死而复生，她便形同得而复失。宫中之人，自然乐意看她钟粹宫的笑话。

　　钮钴禄氏城府较深，当即上前挽了佟佳氏的手臂，亲亲热热地笑道：“本宫有苦夏的老毛病，一到这种时候，总是吃不下睡不好的。再者，毕竟年长了两岁，又哪里及得上妹妹鲜妍明丽？看你这身衣衫，啧啧啧，衬得你脸色如此之好，连本宫见了，都只觉得‘我见犹怜’呢！”

　　世人都是爱听夸奖的，佟佳氏自然也不例外。听见钮钴禄氏这么说，佟佳氏面上笑靥顿生，刚要接口夸两句自己，便听钮钴禄氏续道：“只是听说近来南面战事吃紧，连太皇太后、皇太后宫中都裁减了用度……也不晓得皇上见了你这件新衫，会是个什么想法。”

　　佟佳氏顿时一口气憋在了胸口，一张白皙的面孔涨得通红，半晌才甩脱了钮钴禄氏的胳膊，娇声嗔道：“表哥才不会为了一身衫子说我什么呢……”

　　片刻之后，佟佳氏重冷静了下来，凑在钮钴禄氏身边低声笑道：“我只想提醒姐姐一句，皇后尚自好好的，你却连个副后的位置都还未挣到……姐姐还是将自己的事情管管好，莫要总惦记着旁人。”

　　钮钴禄氏听她这么说，不动神色，只遥遥望着坤宁宫，拖长了声音说：“是啊，皇后娘娘尚自好——好——的，时辰不早，我们快些去给皇后请安啊！”

　　说着，钮钴禄氏便当先往坤宁宫过去。佟佳氏尚在意会钮钴禄氏话里的意思，见到这位贵妃已经去得远了，连忙一跺脚，赶了上去。

　　*

　　李怀玉很是为凤仪紧张。

　　她仔细检查了凤仪周身的装束，将她的后冠戴正，朝珠捋齐，还特地请了王嬷嬷过来看过，见没有哪里还有仪容上的疏漏，这才扶起凤仪，缓缓往坤宁宫正殿过去。

　　此刻宫中嫔妃已经都到齐了，在正殿中闲话。

　　一路上，凤仪像是一个木头人一样，任凭李怀玉摆布。李怀玉偷眼看凤仪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面孔，心内打着小鼓。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凤仪的现状了。凤仪记不起身边亲近的人，自然对她即将要面对的这些嫔妃没有任何印象，更不晓得后宫诸般繁复的礼节……她甚至还不怎么会开口说话——就是这样的一位皇后，如何能应付得了这样的场面？

　　这样想着，外头的小太监已经打了帘子，高声宣道：“皇后到——”

　　外头嗡嗡的说话声登时停了，接着是衣衫悉索之声，想是妃嫔们都站起来相迎。

　　李怀玉紧张得脚下一顿，凤仪略略侧头，看了她一眼。她镇定而冷静的眼神，瞬间安抚了李怀玉。李怀玉是早已打定了主意，都要想办法帮助凤仪，尽自己所知所能，将这次的事圆好，免得出什么岔子。可她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凤仪已经向前迈步，自行走了出去。

　　李怀玉赶紧收摄心神，紧紧地随着凤仪，跟了上去。

　　凤仪自行来到坤宁宫大殿正中，她的凤座跟前，站定了，缓缓扫视下首立着的众人。

　　此刻她身穿明黄色的纱制氅衣，颈间挂着一盘珊瑚朝珠，头戴青缎凤冠，耳际是三对金龙耳饰，各自衔着上等东珠，将她的面庞映得柔和明亮。

　　凤仪的眼神却比她凤冠上、耳饰上的东珠更加明亮。她腰板挺得笔直，立在上首，自上而下，俯视众人，视线在座下妃嫔每个人脸上缓缓扫过。

　　此刻已经有年轻或是份位较低的庶妃们率先福了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钮钴禄氏被凤仪的目光瞬间所慑，忍不住便想要低头，一瞥眼，她身旁的佟佳氏已经深深地福了下去。钮钴禄氏却还忍了片刻，仔细辩了辩凤仪的面容——还好，一个多月没见到人，皇后……还是那个皇后。

　　可是钮钴禄氏立即便知道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因为她竟也觉膝头发软，无法控制地想要俯首，借此避开上首肃穆立着的皇后那样冷冽，又那样犀利的目光。

　　她脑海里瞬时闪过一个念头——这样的目光，她从来没在皇后这里见到过；昔日皇后给人的印象，一向是温婉端庄而大度，如此令人胆战心寒、不怒自威的目光，她见所未见……不，她见过，她只在那位宝座之上九五至尊那里见到过……

　　钮钴禄氏心中又惊又疑，却违拗不了自己的身体，也与佟佳氏一样，深深地福了下去，口称皇后，恭恭敬敬地请安。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身负一种无形的压力——片刻后，那压力一松，钮钴禄氏猜测是凤仪已将眼光转开了。

　　半晌，坤宁宫里静静的，没有人出声。

　　钮钴禄氏难免心生不满，暗中想，这次皇后重回众人视野，竟也是要借了众人请安的机会，给个下马威——多么俗套的表演啊。

　　没多久，只听一个略带哑暗的声音开了口，缓缓地道：“平——身——”

　　众人这才吁了一口气，纷纷直起身，微微动了动酸胀的双腿，抬起头，望着凤座上那位放了她们一马的皇后。

　　“坐！”

　　凤仪樱口轻启，声音依旧粗砺，而且惜字如金。

　　李怀玉在凤座一旁，小心翼翼地扶着凤仪坐下。她鼓足了勇气，躬着身子对座下妃嫔开口说到：“好教诸位娘娘小主们得知，皇后娘娘近日偶有微恙，嗓子不好，太医嘱咐不要多说话。娘娘事先曾吩咐，若有失礼慢待之处，请诸位海涵。”

　　底下人听了这话，记起适才凤仪说话确是有些艰难，都点头说“岂敢”。只有钮钴禄氏将李怀玉打量了又打量，心想：想必此人就是赫舍里氏送入宫中扶持皇后的宫女了。

　　在皇后以下，属钮钴禄氏份位最尊。皇后不便开口，本该由她说些话来打打圆场的，可这钮钴禄氏望着上首这一对主仆，打定了主意，就是不开口，打算好好看着李怀玉究竟能如何帮着凤仪应付这场面过去。坤宁宫里便一片尴尬地静默着。

　　这时凤仪缓缓抬起头，将视线落在了钮钴禄氏身旁的佟佳氏身上。

　　佟佳氏惊讶地看了看自己身上新裁的衣衫，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喜地道：“皇后也觉得我这身衣衫颜色鲜亮？”

　　凤仪唇角缓缓地翘了起来，微微点了点头。

　　座下的嫔妃们立刻七嘴八舌地夸起佟妃这身衣裳来。

　　佟佳氏颇为欣慰：“难得皇后娘娘也喜欢这个颜色！”她横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钮钴禄氏，笑道：“姐姐，你看，虽说外头战事紧张，可是我们也不能总在这上头委屈自己，总要振奋了精气神儿。回头皇上见了，也舒心些。”

　　钮钴禄氏含笑应道：“妹妹说的是。”

　　她不想和这年轻气盛的佟佳氏争论，她全神贯注，只想看出皇后的破绽在那里。

　　若皇后真是傻了，又会怎样应付得来这样的场面？可若她没傻，又何须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而那赫舍里家送进宫的大宫女，究竟又会怎样去帮助这位外表看着尊贵，其实却……痴傻了的皇后呢？

　　渐渐地，钮钴禄氏看出了一些眉目。

　　凤座上端坐着的凤仪，其实一直都未开口。

　　她只是坐在那里四下里到处看看，转转眼珠而已。

　　那个名叫李怀玉的大宫女，则一直微躬着身，凑在皇后耳边，似乎一直在说着些什么。

　　而凤仪，只不过是在众妃嫔们说话的间隙，恰到好处地点点头。

　　好简单，好轻松！

　　将这坤宁宫整个场面绷住的，根本不是凤仪，也不是李怀玉，而是一众嫔妃她们自己——她们太会察言观色了，每个人都拼命顺着凤仪面上微露出的一点点表情，按照自己的理解，添酱加醋，便没话也能找出些话来，说些什么，借此讨好凤仪。

　　毕竟察言观色，揣摩上意，是每个入宫之人的必修课。

　　到了此刻，钮钴禄氏已经不再相信她曾被凤仪那凌厉眼神所震慑的短暂经历，她越来越认定，缩在凤仪背后的李怀玉，应该是今天这出好戏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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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凤仪（扑克脸）：一个个都这么能说会道的，你们有freestyle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