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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人理无长存 ...

  •   陈靖听到“家主”二字,凉薄的目光在楚泽宜身上打了个转儿。楚家换家主的事情他是一点也没有听说,对楚烨的生死也不曾有过耳闻。是楚泽宜刻意相瞒还是别的什么,陈靖几经思索,也没拿清头尾,只缓缓道:“免礼。”

      楚泽宜闻言起身,这时听陈靖又道:“楚卿也来祭拜?”淡淡的语气中夹杂着轻易不为人觉察的危险。

      楚泽宜眉眼低垂,恭声回道:“此事本就是楚家之过,臣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多言,只好以此来消解一二罪孽。”

      陈靖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阔步走到香案前,蹲下去拿了几张黄表纸填进铜盆里,淡淡说道:“楚卿倒也有心。孤查过了,你留那些村民在别院是一番好心,不是他们说的软禁。这一点,孤先前是冤枉你了。”

      “那都是些可怜人。臣原本是想避开风头,稍后再解决这件事,不曾想竟铸成大错。”楚泽宜偏过头去,正对上一脸戒备看着自己的里正,心中暗叹一气,转身朝陈靖走去,“臣已经修书与众位家主言明此事,殿下放心,南阳外的战事不会受到影响的。”

      陈靖添纸钱的手一顿,并没有出声,心里却愈发疑惑起来。传言声称楚泽宜受了重伤,回天乏术,可是才几天工夫他就生龙活虎的站在自己跟前。是传言有误,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受重伤!那他为什么这样做?陈靖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伴着哀怨幽咽的冷风,楚泽宜徐徐走到梧桐树下,润华细腻的手指摁在树身上,染下一层黑灰。

      天空中有寒鸦数点掠过,哗啦啦的声音在这处空旷的土地上被一层层放大。当一切恢复成最初的宁静,便听楚泽宜道:“放眼大卫,侵地的不止我楚氏一家,深受其害的也不会只有一个东刘村,刚刚爆出来的显州侵地案就是一例。殿下身在裕州,可还东刘百姓公道,殿下不在显州,焉知显州枉死的百姓可得安息?殿下可曾想过一劳永逸之法?”

      陈靖眼中精光一闪,挥袖示意庞岳带人退下。庞岳不知此二人在卖什么关子,依言带着侍卫与里正回避开,却不敢真的走远,找了个能看见二人却听不见他们对话的距离,令侍卫四散警戒。

      陈靖起身站立,身后天地寂寥,身前香烟缭绕,此身衣袂猎猎,面容冷逸深沉,“楚卿可有何良策?”

      “臣曾经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温雅的声音随着楚泽宜嘴唇的张合在风中散开,“在某朝某地,有一个非常厉害的猎户,他每次进山必然能打到许多猎物,因此周遭的人对他都十分敬畏。奈何天有不测风云,某日这猎户进山的时候摔断了腿,好在被附近砍柴的人发现,把他带了回去。”

      “给这猎户救治的大夫是以为隐逸多年的神医,他给猎户开了几服药,不过几日的工夫,猎户的腿脚便已大好,虽然不能再去打猎,走路却是没有问题。猎户对神医很感激,也很信服。过了几个月,猎户感染了风寒,拿出当初神医开的药去吃,可是病情非但没有得到缓解,反而越演越烈,最后转化成肺痨,药石无医。后来没过多久,这个就猎户死了。”

      不知道说者有无心,反正这故事听在陈靖耳朵里就变了味道。他的视线紧紧锁在楚泽宜俊秀的脸上,沉下心试探道:“世间无不可治之病,何况区区一风寒。这猎户若早早寻到大夫,改换良方对症入药,也不会落得一死。”

      “殿下所言极是。”楚泽宜正直身体,霍然拜道:“世间无不可治之病,亦无不可治之政,唯有对症下药方可消除沉疴宿疾。”

      这番话正中陈靖之怀,他心头顿时荡漾起一阵惊喜,“愿闻其详。”

      楚泽宜淡淡一笑,“天道有迁易,人理无长存。世易时移,先王之法未必适用于今世,今世之法未必适用于后世,若以为千秋功业者,不变则不成。微臣愚见,当务之急需确定顽疾,并以此改变甚至废除那些不可行的古法,制定新法来稳定大卫社稷。”

      “楚卿所言正合孤意!”变法的念头从他下江南开始就有了,之后又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这个念头就变得更加强烈。如今听楚泽宜这么一说,陈靖便生出知音得遇的感慨,神色激动地跑过去,抓住楚泽宜的手腕,“如今这情形,为富者与民争利,为官者与民争利,为高位者亦与民争利。当利益被这些人瓜分干净,那些布衣百姓又该拿什么去生存。如果有一天,连活着都成为了奢侈,那他们必然会像那五个东刘村民一样孤注一掷。变法之事已是刻不容缓!”

      楚泽宜看向这位年轻的太子,余光扫过手腕上太子因激动而颤抖的手,内心忽然升腾起一股豪气。当今之世,已经没有人敢想变法,就算想到了也未必敢言,他就是其一。太子年纪轻轻,不仅想到了,还敢说出来,这份勇气已是难得,而且他不怕得罪人,颇有些“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意思。有胆量,有气魄,虽然手腕差了些,不过也不要紧,左右还有其他人在。有这样的人主张变法,何愁大业不成!

      “愿为殿下鞍前马后。”楚泽宜躬身一拜。

      “殿下三思!”

      一声呼叫惊扰了这其乐融融的二人,陈靖循声望去,只见楚泽秀策马而来,风尘仆仆。这时,庞岳不知从哪里跳出来,拔剑将人拦住,“三公子不能过去。”

      楚泽秀忙勒缰下马,趁着庞岳一个不留神如泥鳅般从他身边滑走。庞岳欲追,便听陈靖道:“让他过来吧。”

      “是。”庞岳应声,又重新退到自己原来的位子上。

      那天二人在别院中不欢而散,一直未再见面。此时,陈靖心中的怒气虽已散了大半,可还是有几分不悦,遂沉下脸等对方拜见。哪料楚泽秀跑过来,竟像看不到他一般,一张脸比他还冷,怒目紧紧刺向楚泽宜,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他们要打架吗?陈靖脑袋里冒出了这个想法。

      下一刻,楚泽秀转身,朝陈靖拜道:“敢问殿下,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

      陈靖一怔,楚泽宜就已上前一步道:“治世不一道而便国不法古,这还是泽秀你告诉我的,如今怎么又对殿下说这个?”

      “我是说过这个,可事分先后。”楚泽秀神情郑重,“变法不是说变就能变。朝廷里为什么没有人说变法?那是因为他们知道,变法就是让他们把自己得到的利益分给布衣平民,谁愿意这么做!您从来没有上朝听过政,甚至朝廷百官的名字都叫不准。您和他们没有半分交情,一上来就要剥夺他们的利益,就不怕将来他们联合起来对付您吗?殿下,孟扬便是前车之鉴啊!”

      陈靖脸色更加阴沉,“那孤该怎么做?”

      楚泽秀打量着长身玉立的楚泽宜,冷笑道:“既然家主亲自修书与其余家主,想来是能安抚住他们。”他又深深换了一口气,面向陈靖平静道:“殿下可借此机会笼络他们,将这些势力收归麾下。世家大族不乏能人,只要任用得当,未必比纯良之臣差。楚三还是那句话,在您没有足够的势力前,不能贸然与人对抗。”

      陈靖两道眉毛深深拧作一团,后背上像是压下一座大山一般。他吃力地抬起脚,又缓慢地落下,这才只向一侧挪动了一小步。如此周而复始,过了好长时间,才听到他略显喑哑的声音,“你说的对,孤也十分清楚这一点。孤没有人脉,也没有人才,现在说变法好像只是一纸空谈。可是楚三,你知道这需要多长时间吗?孤可以慢慢地收拢人心,但是这些百姓未必有耐心等这么久。”

      楚泽宜想了想,“既然如此,殿下不如去听一听前辈的建议。”

      “前辈?”

      “致和先生孟扬是我朝变法第一人,虽然当时新法并未成功,但是他的一些见解却是切中时弊。听说他这些年一直隐居在桐州飞凤山,殿下可以去那里问上一问。不管最后到底变不变法,多听一些建议总是不错的。”

      陈靖沉吟片刻,扬声喊道:“庞岳将军!”

      下一刻,庞岳便飞身而至。

      趁着陈靖吩咐庞岳启程寻人的空当,楚泽秀拽着楚泽宜来到不远处的断墙后。陈靖瞥见只做不知。他早已发现这二人的不对劲,只是不知期间发生了何事,就当做楚氏内部的秘密,由着他们去了。

      楚泽秀眸子怒火毫不掩饰的射向楚泽宜,压着声音道:“楚泽宜,你连我也敢算计!”

      楚泽宜微笑道:“我算计你什么了?”

      “你还装!你跟本就没有受伤,你是故意骗我去杀那四个人的。现在又蛊惑太子变法,你到底是何居心!”

      “在世人眼中楚家早已经和太子绑在一起了,你说我能有什么居心。”楚泽宜拍了拍楚泽秀的肩膀,“泽秀,我是帮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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