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自救指南》携手同行

20、净土化焦土

　　事情的起因依然是一桩侵地案。

　　裕州温平郡东刘村是位于裕州东部的一个小村庄，越河的水悠闲平缓地从这里流入东海，河水清澈甘冽，滋养了此地淳朴敦厚的村民与平坦肥美的土地。这里是得天神眷顾的世外桃源，四时有景，百姓俱安，村民们在这片土壤中寒耕热耘，虽然辛苦，但怡然自得。

　　嘉宁十八年初春，楚家三房的少爷楚泽宏与友人于越河上泛舟，小舟顺流飘荡至东刘。此间有稻田碧浪翻涌，一望无际，浪潮荡漾到远方，在收束时卷起炊烟袅袅，宛如一幅宁静悠闲的画卷。再往远处眺望，小山坡上野芳斗艳，嘉木繁荫，美不胜收。

　　楚家少爷见过无数奇花异草，佳山秀水，但还是被这样如梦似幻的美景震惊住了。震惊之余，就起了把这美景占为己有的心思。他先是派人去通知村长买地的事情，哪料村长不理，村民也不应，事情拖拖拉拉，就这么僵持了一年。

　　嘉宁十九年，也就是今年开春，楚泽宏心血来潮，问起圈地建庄园的进展，在得知毫无进展之时，接受了父亲楚诲的提议，采取了极为强硬的手段——命人将东刘刚刚出芽的稻苗悉数践踏。村民们当然不会束手就擒，就与踏苗的家丁对抗，之后双方就闹出了人命。

　　事情就这样不可避免的闹到了郡守大人那里。一方是治下一村之民，一方是得罪不起的簪缨贵胄，两难之下，郡守就私下里写信把事情告诉了楚家长房的少爷楚泽宜。楚泽宜敢怒敢言，当下把楚泽宏捆了，去东刘村负荆请罪，并再三保证会赔偿村民的损失。村民们见楚泽宜肯屈尊降贵前来道歉，当下气就消了大半，便撤回了状子，双方其乐融融，事情就算这样过去了。

　　可是三房父子两个咽不下这口气。他们是楚家的老爷公子，何等尊贵，不就是想买块地皮而已，怎么还能办不到？二人不敢对长房做什么，就盯上了东刘的村民。楚泽宏心想，那些个乡巴佬既然敬酒不吃，那就不要怪他给他们吃罚酒了。于是，他和父亲楚诲商量，花钱买通了温平郡守之后，在芒种前后一把火烧掉了东刘的稻田。大火绵延一个昼夜才被扑灭，原隰衍沃变成焦土一片，越河的水浩浩荡荡，载满了村民们肝肠寸断的哭声。

　　事情再一次闹到郡守大人面前，但是这一次，郡守不再为难了。他命衙役将前来投状纸的村民羁押，然后就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般，安心的在后衙当他的官老爷。这个时候，楚泽宏派家丁围住了村子，把村民赶走，将这一片“无主荒地”收归到三房名下。地是焦的，没法种庄稼，但是楚家少爷不介意，他只是要叫这些人看看，与他作对是个什么下场。

　　村民们无家可归，只能去告官。告一次，衙门关一拨人，出来后再死一拨人，然后再告，再关，再死。反复几次，村民们终于意识到郡守大人是不会给他们做主的，然后，他们把希望投向了曾经帮助过他们的楚泽宜身上。

　　从温平郡到州城，这一路山水迢迢，走得并不容易。三房的管事发现了村民的意图，在楚泽宏的授意下拦路围堵抓人羁押。不过好在老天有眼，在双方拼杀的时候正巧叫浣花楼的人撞破，领头人是个叫李年的汉子，见此不平拔刀相助，将村民们都救下。正巧李年也要到州城去，便顺路捎上了这帮村民。

　　村民们到了州城便去堵住了楚家大门，事情传到了楚烨耳朵里，他身为家主只淡淡挥了挥衣袖，让管家把人赶走，而楚泽宜听说后，则悄悄把人安置到自己名下的一处别院中。他去见村民，劝慰一番，村们们都对他感恩戴德，并依言住在这里，每日提心吊胆的等候结果。但是两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

　　别院有佩刀的侍卫严密看着，这些村民根本就出不去，这就相当于变相羁押。他们突然意识到，这个方法也是行不通的，楚家是高门大户，而他们只是升斗小民，楚泽宜可以给他们施以小恩小惠，但是心里头却未必看得起他们。何况，谁不会向着自家人呢！于是，在某一个清晨，在这处景秀别致的院落里，再一次爆发了冲突。

　　冲突的结果是村民们十一人死，四人伤，另有五人出逃。那一天刚好是楚谦出殡的日子，出逃的五位村民听说了消息，便拿着逃窜时顺出来的斧头和刀剑，拦在了出殡队伍前。就在队伍里对这突然出现通身血污的五个人感到惊诧之时，那五人已拿着武器冲了过来。

　　这是腥风血雨的开始，那五人一通乱砍，就听“啪”的一声，楚谦的棺椁重重落地，这时队伍里的人才反应过来，抄起家伙就对上了五为村民。混战只有片刻，那五人就死在随行侍卫的乱剑之下，而楚泽宜的胸口在乱中被划了一刀，昏迷不醒。

　　楚家是裕州名门望族，这些年来难得有什么大事，因此出殡那天街上围了许多看热闹的百姓。楚家有能力禁一村之民，却无法禁百家之言。于是，在事件发生的半个时辰之后，太子亲自带兵包围了软禁村民的别院，并在楚泽秀的剑下救出了另外四位受伤的村民。

　　陈靖从这四位仅存的村民断断续续的叙述中，了解到事情的来龙去脉。

　　“你们放心，孤是太子，这件事情有孤给你们做主。”陈靖坐在床沿上，床上躺着一位重伤的老大叔，他的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两侧额角还陆续有血渗出。

　　他拍了拍老大叔粗糙干裂的大手，回头看了一眼围在床边另三位面容愁苦的村民，努力忽略掉心头涌出的酸楚与悲凉，生硬的语气听不出悲喜：“你们暂且在这里养伤，也不要害怕，外面都是孤的士兵，不会有危险的。”

　　“谢谢太子！太子千岁！”

　　那三位村民登时扑到地上“咚咚”磕起头来，床上的老大叔也挣扎着要起身跪谢，陈靖眼疾手快拦下，并示意军队的长官庞岳将军扶起另三人来。

　　安顿好这四人，陈靖便与庞岳将军离开。

　　庞岳是赵国公麾下的得力干将，此次带来的三万兵马也都是从赵国公统领的军队中抽调。陈靖信任赵国公，对庞岳自然也是用人不疑，交代了他几句之后，便要独自离开别院。

　　“殿下。”面容刚毅的大将军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吞吐道：“楚三公子还在院子里跪着呢，您看——”

　　楚泽秀也是楚家人，当姜国公府派人来吊唁的时候也跟过去了。出殡时为了给楚家撑面子，他这个姜国公嫡孙也在随行在侧，自然也就经历了那一场械斗。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来到这里杀人灭口，显然，他事先是知情的。

　　陈靖握紧了拳头，恨意与怒火相交织，在眸底汹涌澎湃，而在他的脸上却是诡异地平静，“走，随孤过去看看。”

　　已经是冬天了，昨天夜里刚下过一场雨，地板上还有冰冻的痕迹，穿着厚底的棉鞋都能感到一股股的寒气从脚底拔到头顶。此刻，楚泽秀就跪在院子里那湿冷的青石板上。

　　他安安静静地跪着，身边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个士兵，分别拿刀架在他的肩膀上。膝盖与刀锋上的寒气交错袭来，楚泽秀悄悄搓了搓手，露出一个苦笑。

　　真没想到，他竟然也有今天！

　　他的目光看向院子里的一株郁郁冬青。冬阳冉冉投射在叶子上，将上面的冰珠一点一点融化。融化的水珠沿着叶脉滑到泥土里，啪嗒碎成无数小水滴，转瞬就渗透到土里。

　　如果水珠在掉落的途中又凝结成冰了，还能渗透到土壤中去吗？

　　当然不能。

　　所以他并没有做错。楚泽秀的腰背又挺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