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图劫》莫红尘

38、南疆王姬

　　夏十三风尘仆仆，面色晦暗，一瞧便是长时间未曾休息，但即使如此，那一身满不在乎的豪气仍旧令他风姿卓然。只见他大步流星，目不斜视地走到殿堂中央，一撩战袍单膝跪地，微微颔首，高声道：“为臣参见皇上。”

　　天恒帝自他进门便一直盯着他，此时只淡淡道：“何事奏报？”却并未让他平身。

　　夏十三恍若未觉，依旧无波无澜的平铺直叙：“为臣奉陛下之命随宁王寻找宁王妃，于昨夜在北郊一间别院解救了昏迷的宁王妃，宁王已接了宁王妃回王府救治。为臣留在别院继续搜查，却在别院发现一处密室，并一条密道。臣领兵士沿密道深入，发现密道尽头竟是城内一处普通民宅，臣赶到时，民宅内共八人皆已被灭口。”

　　夏十三话音未落，朝堂之上却已一片哗然。皇帝默然看着堂下众臣的脸色，那当中有诧异，有惶恐，有愤怒，但其中只有一人，是看不出表情的。

　　沈成书垂首而立，一动未动，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是木然到毫无变化。却无人看得到，他长袖下的双手已颤抖到不能自抑。

　　夏十三的奏报却仍在继续：“臣今晨已命人在民宅附近打探过，曾有人在子时左右听见民宅里有轻微响动，似有车马自宅中驶出。臣也曾细细查看，据车辙痕迹来看，马车有五辆，且车上负载颇重，臣沿车辙追踪至金水街，所有痕迹便都消失无踪。臣身为京畿卫指挥使，并无辖治百姓之职，故特来奏报，请皇上着京兆府接管此事。”

　　皇帝似也有些惊疑不定，口中喃喃道：“金水街？”

　　京兆府尹韩忠在听夏十三说到金水街的时候便已是冷汗岑岑了，此刻听到皇帝状似无意地低喃，目光却落在了他的身上，不得不跨步出来，扑通一声跪拜在地，惶惶道：“回禀皇上，金水街就在金水河畔，整条金水街只有一处府邸，就是……”

　　韩忠说到此处，偷眼瞧了瞧那稳稳站在群臣之首的沈成书，咽了咽口水，接着道：“就是丞相府。”

　　“哦？”皇帝淡淡一声，转而向沈成书道：“丞相怎么看？”

　　沈成书从容出列，向皇帝施礼道：“此事关乎为臣清白，臣实在不便多言，一切听凭皇上定夺。只是为臣亦有疑惑，既然夏指挥使查到马车是在金水河畔消失，若是经水路逃遁也不无可能。”
　　沈成书刻意不提金水街，只说金水河畔，无疑是把众人的注意力转向金水河，果然，随着他话音落下，便有不少臣子纷纷点头称是。

　　皇帝也点头道：“丞相所言有理。”他语声平淡，听不出喜怒，却惹得一众臣子议论纷纷，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议论此事与丞相无关。而当事人沈成书，则如老僧入定般不言不动，甚至他的唇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仿若对众人的热议毫不关心。

　　夏十三唇角一勾，抬头扫皇帝一眼，高声道：“臣只是将所见如实禀报，至于真相如何，当属京兆府职责所在，臣不敢逾矩，请皇上定夺。”

　　韩忠此刻全身僵冷，不免在心底咒骂夏十三，这个混蛋，当着皇上的面儿把线索引到了丞相府，却把这个烫手的山芋踢给了他，当真是可恨！可惜任他如何在心中咒骂，夏十三仍旧一副事不关己的郎当样儿，韩忠恨得牙根痒痒，但脸上却是一派为难委屈的神态向着皇上道：“皇上，若是往日，这民宅被劫的事故确为京兆府管辖，但此次是皇上亲自下旨着京畿卫协同宁王殿下共同查办宁王妃失踪一案，这案件自当全部交由夏指挥使和宁王殿下一查到底才是，既然夏指挥使已然查出线索，为臣实在不好贪功。”

　　夏十三一本正经的道：“王大人此言差矣，陛下旨意是让下官助宁王寻回宁王妃，如今宁王妃既已回到宁王府，下官的职责便已完成，至于追查疑犯，那正是王大人的职责，下官实不敢僭越。”

　　皇帝冷眼看着二人相互推脱，也不气恼，转头看了看置身事外的沈成书，淡声道：“丞相以为如何？”

　　沈成书似认真地思索了片刻方道：“夏指挥使所言不错，既是京兆府的职责，自当由京兆尹来查。但京兆尹所言亦是实情，此案既由宁王妃失踪引起，便当由宁王殿下负责。既如此，臣斗胆，不如请京兆尹与宁王共同查办此案。”

　　皇帝笑了，看了看沈成书，又看了看众臣，才缓缓道：“还是丞相的办法好，既然这件事是宁王妃失踪引起的，那么就交给宁王去办吧，京兆府协同调查，京畿卫待京兆府衙役接管后，收兵回营。”

　　雪海听香园，红泥苑。

　　在王府侍卫的层层包围下，雪海听香如铜墙铁壁，连一只鸟都别想无声无息的飞进去。无伤守在红泥苑的朱漆小门外，望着院内不知何时绽开的株株红梅，眉心却是紧锁着。

　　红泥苑正房的寝殿内，凌楚寒坐在榻边，轻轻地捏着宋青那带着硬茧的掌心，望着她紧闭的眼，喃喃道：“你这女人难道不知凶险为何物？定要以身犯险方才罢休？若是中途出了差错，我又该当如何……”

　　“吵死了！”干涩而沙哑的声音，虽是报怨，但那拉长的尾音却怎么听都有几分撒娇的意味。凌楚寒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急急将脸凑上前去，死盯着那紧闭的双眼，很有些小心的道：“青儿？”

　　这称呼让宋青心中一堵，她眉心拧紧，那长长的睫毛蝶翅般抖动着扬起，微微开启了一条缝隙，仅仅是一条缝隙，便似流光溢彩，直漫上凌楚寒的眼角眉梢，让他数日奔波的疲惫都在刹那之间褪去，眼中不免染上喜悦的神采。虽早知道她定然无恙，却怎样也无法说服自己不去担忧，如今亲眼见她醒来，他突然觉得心底软得似要沁出水来。

　　宋青微眯着眼，瞧了凌楚寒半晌，突然道：“你没去上朝？”

　　凌楚寒眼中的神彩一暗，道：“你没醒来，我自然不能离开。”

　　宋青的眉心拧得更紧，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中已没了久睡的凄迷。凌楚寒取了杯子递到她唇边，轻问：“要喝水吗？”

　　宋青撑起身子靠坐在床头，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水，才道：“今日早朝想必会很热闹。”

　　凌楚寒盯了宋青半晌，软化的心一点点被冷意包裹，尽力平复了悸动的心跳，平静地道：“夏十三中途去了早朝。”

　　宋青唇角微微上翘，看起来颇有些促狭。凌楚寒心中又是一动，却听宋青忽然道：“跟我一起带回来的姑娘呢？”

　　凌楚寒早已习惯了她跳跃的思维，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在偏殿，承影守着。”

　　宋青点了点头，盯了凌楚寒一会，慢慢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北郊那所别院的秘道通往城中的一处民宅，这两处都是沈家隐密的产业，在官衙的录档里是查不到的。我命人故意留了痕迹，把线索引向沈家，夏十三看似鲁莽实则精明，他绝不会趟这塘混水，自然要去朝堂推脱，说不定此时，皇帝已经把这个烫手的山芋丢给你了。”

　　“既是如此，我在与不在，又有何分别？”凌楚寒自嘲一笑，无论何时，皇上都不可能放过令他和沈成书厮杀的机会。

　　宋青突然笑了，道：“皇帝以为这是给了你一个大麻烦，孰不知有麻烦的是他和沈成书！”

　　凌楚寒挑眉看着宋青道：“是因为那个女人？”

　　宋青点头：“那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南疆大王姬，南疆王最喜爱的女儿。凌楚宸这次暗度陈仓，真正的目的，就是她。”

　　凌楚寒不可置信的瞪着宋青，他并不怀疑宋青的话，她用了这么多心思和时间得到的，自然不会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只是惊疑，连他的情报系统都未探知的事情宋青又是从何得知？且根据她的布局来看显然是很早便已知道。但这些疑问他却不敢向她追问，不只是因为他们互不干涉的同盟关系，更是因为他很清楚，她对他从来都没有多少信任。

　　宋青知道凌楚寒在惊诧什么，南疆王姬的事，包括沈成书那幢藏有逃生秘道的别院，如果她不是重生一世自然也是不得而知，她所知道的，全拜前世所赐。

　　前世天恒二十五年十月，凌楚宸以伴王妃冬猎解闷儿为名，出京都前往凤凰山猎场。而实际上，去猎场的只有她一人，凌楚宸却秘密前往荆州。

　　当时的宋青并不知道凌楚宸是去做什么，只是出于对他的信任，替他掩护行踪。后来皇帝出手对付沈家，罗列了沈其佑十七宗大罪，其中一项便是勾结南疆甘氏私开铁矿、铸造兵器，意图谋反。

　　直到那时，宋青才知道，当初凌楚宸秘密去荆州，正是去见南疆王姬，并顺利从其手中拿到证据，而王姬却在几日后被杀，种种证据均指向沈其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