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你情深》银杏纸

9、幻象

　　夜凉如水。

　　深秋已至，天气早已转凉，北风渐起，即使是在属于偏南方的S市，暴露在被寒风笼罩的夜色之中，没人会觉得好受。

　　秦深身上就套了一件单薄的外套，在夜晚骤降的温度下，并没有起到多少保暖的作用，暴露在室外的空气当中，不到两分钟就令他的手掌变得冰凉一片。

　　他走到楼层尽头，拉开落地玻璃门，这是个约5平方米大小的阳台，若不是夜幕笼罩，在白天他应该可以看到一些堆放在护栏边上的盆栽，那是些被修理的不错看起来也挺精致的花卉，不算特别名贵，却是许多从这家医院里治愈出院的病人或他们的家属捐赠的。

　　秦深完全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似乎具有别样意义的盆栽花卉，他迈着步子直直往前走着，直到鞋尖踢到前方护栏底下的盆栽花盆才停下脚步。

　　夜里的寒风带走体表的温度，同时也吹醒了秦深从刚才开始就莫名发胀的大脑，但这个几乎没有一丝光亮的夜晚却让秦深陷入另一片黑暗里。

　　如果此时有人正面看到秦深的脸，就会发现无论是表情还是眼神，都犹如外界肆掠的寒风般冰冷而毫无感情，宛如一个没有生气的石刻塑像。

　　他眼前是一片黑暗的幽静的大海，偶尔从远处传来的海浪声吸引着他的注意力，也提醒了他此时就独自一人站在这片夜幕下这片海滩上。

　　毫无预兆。

　　秦深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一个人来到这里，在这个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夜晚，并不是来欣赏海上夜景的好时机，因为太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秦深似乎也想不起来自己上一刻在什么地方，然后他也没空去思考自己为何在这里了，他听见了有人踩水的声音，两个人型黑影出现在秦深的视线里，向着他这边越走越近，等他差不多能看清对方身影的瞬间，他呼吸一滞。

　　那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两人手牵着手漫步走来，显得十分亲密。不知何时秦深也没发觉的时候，他的四周变亮了许多，他几乎能看清两个人之间的每一个动作，甚至两个人的模样，甚至每一个表情。

　　秦深不由自主的向前走了几步，海水漫过他的脚踝的时候，他才停了下来。

　　男人和女人似乎也发现了秦深的存在，同时转过头来看向他。秦深看的更清楚了，男人脸上挂着儒雅温和带些对着旁边女人宠溺的微笑，女人挽了挽脸测滑下的头发，脸上先是带着些许惊讶，而后又是喜悦的表情。

　　秦深认识这两个人，不止是认识。女人叫沈柔，男人叫秦余，是一对夫妻。他们是秦深的父母。他那在五年前就已经车祸死去了的父母。

　　秦深意识飘了一下，沈柔和秦余就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小深，”沈柔脸上泛开温柔的笑容，松开原本跟秦余牵着的左手，伸出双手环着秦深扣住他的背，左脸贴上秦深的右边肩膀，给他来了个拥抱，“好久不见了。”

　　秦深像是被突然出现的父母惊呆了一般，一动不动的站着，对沈柔的拥抱毫无反应。

　　他直到沈柔松开，结束这个拥抱时，才反应过来，他死亡眼睛定定的对上沈柔带着温柔笑意的双眼，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选择抿紧了两片薄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想问为什么已经死去的二老会出现在他面前，又怕一说出口，两人就如同镜花水月一般消影无踪。他想回一句“好久不见”，可他明明前一天晚上才见过她，即使那是在梦里。他想说“我很想你们”，却又一时分不清此时涌现在胸口的复杂情绪到底是什么……干脆什么也没说。

　　沈柔放开秦深，抬头温柔注视着秦深，也不在意秦深刚才没有回应她的拥抱。

　　“小深，我跟你父亲不在的时候，你过的好吗？”

　　秦深耳边传来沈柔的温柔细语，还是没有开口。他深深的注视着沈柔的双眼，带着探究，想要看到她的内心深处。

　　他的母亲，从来没有如此温柔过，温柔到他忍不住开始留恋这份带着几分虚假的温柔。

　　“小深，我和你父亲很想你，你想念我们吗？”

　　沈柔继续问着，仿佛不得到他的回应誓不罢休。

　　“……很想你们。”

　　秦深还是没忍住，带些干哑的声音吐出了四个字。不知海边是否开始起风了，秦深觉得自己的双眼干涩的不行。

　　沈柔闻言，瞬间脸上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父亲秦余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还是那么温柔宠溺的目光的落在她的身上，随着她的快乐而快乐。但秦深没有分到他一丝一毫的注意力。

　　“小深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秦深看见母亲泛着温柔喜悦的脸庞，眼睛深处却暗藏着一丝小心翼翼。这当是沈柔藏了很久想问的话，不知出于什么顾虑，竟没有第一时间开口问出来，而是等到了现在。

　　秦余也发现了妻子的小心翼翼，他终于看向秦深，却是皱着眉。

　　“秦深会跟我们走的，别担心。”他搂着沈柔略显瘦弱的肩膀，为了安抚妻子的不安，轻声说道。

　　沈柔闻言瞬间眼睛都亮了，肉眼可见的喜悦漫布全身，仿佛秦深已经答应了她的要求。于是她右手直接牵起秦深的左手，左手又拉上丈夫秦余，开始踩着水往大海方向走去。

　　秦深一连被拉着走了十几二十步，原本有些恍惚的大脑才慢慢反应过来，海水已经漫过了膝盖，长裤被海水打湿已经快要蔓延到□□处了。

　　母亲拉着他的手……秦深不知道多久没跟母亲牵过手了，也许在8岁之前有过，但他已经记不得了。沈柔的手很轻很柔，拉着秦深的力气也不大，秦深甚至觉得只要他轻轻一挣就能甩开，所以他是顺着这轻微的力道自己迈步向前走的。

　　海水的阻力渐渐变大，秦深跟着母亲又走了十来步，海水已经漫到了小腹。

　　海风变大起来，卷起海水一波一波的冲刷着海岸。海水的波动使得三人的行动速度变得迟缓，海水冲击着秦深的身体，甚至冲湿了他的胸口，肩背。

　　秦深浑身湿透了。冰冷的海水加上冰冷的海风，让秦深一下子清醒过来。

　　他脚步一顿，停了一下脚步。沈柔继续往前走着，这一下两人的距离拉大了一点，轻而易举的就使两人轻轻牵着的手就这样松了开来。

　　沈柔发现秦深没往前走，疑惑的回头：“小深？”

　　沈柔跟秦余两个人也停了下来，等着秦深继续跟上，沈柔抬起自己原本跟秦深牵着的右手，等待秦深的左手归位。

　　可秦深一动不动。

　　在逐渐变得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秦深静静的注视着两人，眼里盛满了哀伤和不容动摇的坚定的拒绝。

　　最终他开口了。

　　“我……不能跟你们走了，这是不对的，我们都知道。”

　　话说出口的那瞬间，海上的一切，包括时间，仿佛直接按下了暂停的按钮，风停浪止。

　　“我该回去了，父亲，母亲。”秦深的话飘散在海上寂静而广阔宽茂的空间里。毫无疑问的，秦氏夫妻完全能把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秦深说完了这句话，就直接背对着双亲那带着浓郁的失望的目光，慢慢的，一步一步的，向沙滩岸上走去。

　　沈柔和秦余两个人静静的伫立在重新变回平静的海水里，目送着秦深离开，没有失控，没有挽留，双目冷静而哀伤，温柔而失望。

　　那目光如剑如刀，险些止住秦深的脚步，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停顿，坚定的迈向岸边。

　　当他双脚离开海水，踩到沙滩上干爽细腻的沙子，原本被海水浸的湿透的衣服重新变得干燥，变回他进入海里之前的模样，仿佛刚才他一步步走进大海只是一个错觉。

　　此时他才再次回头，目光恢复沉静，还是他那原本清朗中带着冷淡的语气。

　　“再见。”

　　话里带出涌现在心头的一丝怅然，秦深冷静的目送着大海里那一高一矮，一男一女的两个人头的消失，脸上无喜无悲。

　　他神色不动，但紧接着下一刻，大海，沙滩，所有他见到的一切，全部都瞬间像被水化开的水墨画，模糊一片，而后消影无踪。

　　于是，眼前还是楼层尽头那个只有五平米的阳台，深秋夜里的寒风依旧。

　　秦深倚着阳台的护栏，一时间背上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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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大修大修，几乎重写的一章。
宝宝我准备跟晋江签约了，这算是个好消息吧，希望诸事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