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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心口烙印 ...

  •   赫伦将卢卡斯领回家,吩咐他去洗澡和吃晚餐。

      他在铜盆里洗净双手,抱起香炉嗅了嗅,醉酒的头疼被薄荷香气减轻。

      奴隶为他掌灯,玻璃灯罩镶花瓣形金边,在幽暗的回廊里宛如一颗浮动的金珠。
      他一路踩着地毯来到书房,在摇椅上躺下。奴隶们点亮蜡烛、给他倒牛奶,用手帕擦拭羊皮卷以防弄脏他的手。

      他们勤快而乖顺,做完活计便安静地退下。
      赫伦喝光杯中的牛奶,懒洋洋地眯起眼睛,心里暗自满意。

      他用两脚抵住桌腿,弯曲的腿慢慢伸直,摇椅因为身体的推动而后挪,咚一声碰到后墙的窗户。
      他背靠着墙,后脑勺贴上窗台,这个角度使他能看到夜空的月亮。

      卢卡斯换上新衣而来,看到了这样的赫伦。
      “波利奥大人。”他轻唤。

      赫伦支起脑袋,飘起的窗纱裹住他的脸,面部轮廓被描绘出来。
      他伸出食指撩开窗纱,俊美的五官立刻显现。

      卢卡斯跪在地上,穿着棕红色的短袍,腰间系根带子。因为洗澡的缘故,他干净的金发蓬松起来。

      “洗完澡了?”赫伦盯着那捧金色问。
      “是的。”卢卡斯恭敬地回答,“这是我第一次用干净的水洗澡。”

      “你总是去公共浴场吗?”
      “比那更糟。我只能泡在训练场的木盆里,还要等别人洗完。盆里有血,洗澡水永远都是浅红色的,上面还飘一层沙子……”

      赫伦笑出声来。他并非因为话的内容而笑,而是卢卡斯撇嘴歪头的样子。那滑稽的表情与角斗士的强硬气息诡异地结合,形成一种令人发笑的效果。

      “我向你保证,今后你不会再用血水洗澡了。”他笑着说,“你会单独住一间屋、有新衣服穿、每天都有一份鱼肉吃,甚至可以结婚、生子。”

      “有您这样的主人真是神赐我的福泽!明天我就烙上家印,向您表明我的忠诚。”

      “我相信你的忠诚,卢卡斯。”赫伦收敛起笑容,“我相信你。”

      一个奴隶躬身而来,打断主奴二人的谈话。
      “主人,塞西到了。”

      “很好,让他过来。”赫伦坐直身体,清了清嗓子。
      卢卡斯察觉他格外认真,会意地退下了。

      塞西是普林尼的老奴,侍奉他将近三十年。普林尼搬出家宅独居后,身边只有这一个奴隶。
      他是个忠实的家仆,两鬓已生出银发,腰背习惯性地前倾。

      赫伦看着他轻叹:“你老了许多,塞西。自从父亲搬走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你。”
      “人终归会变老的,主人。”塞西垂首说。
      “这些年,你一直在服侍父亲,我想你应该很了解他。”
      “大人信任我,这是我的荣幸。”

      “我找你过来,是想问你一些事。”赫伦站起来,胳膊撑在桌案上。
      “关于父亲,我希望你把你知道的全部告诉我。”他顿了顿,“并且是如实地告诉我。”

      “神明在上!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告诉您!”塞西诚恳地保证。

      赫伦沉默一会,盯着他说:“他是怎么死的?”
      “他的身体腐烂得太严重,查不出死因。”塞西叹气道,“他有严重的心脏病,但他很少看医生,我想他大概是因为这个病才猝死的。”

      “那他有没有立过遗嘱?”
      “这是波利奥的家事,我不太清楚。您也知道,奴隶是禁止参与主人的家事的。就算大人立了遗嘱,我也没资格知道。”

      “那你知不知道,他还有一枚红玛瑙的印章戒指?”赫伦亮起无名指上的戒指,“和这枚黑戒的图案一模一样?”
      塞西眯起眼睛沉思,很费力的样子。“他有过,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赫伦有些激动,老奴的回答像一道劈开暗夜的电光。
      “你知道那枚戒指在哪儿吗?”

      “很抱歉,我不知道。大人原本一直戴红戒,也用它处理公事。但是……突然有一天,他就不戴了,又找匠人打了黑戒。我只是卑微的奴隶,不太清楚红戒去了哪里。”

      “他是什么时候戴黑戒的?”

      “大概是……二十几年前吧。”他困难地回想着“我记得他戴黑戒后没几天,就从家宅搬出去了。”

      虽然没有直接的线索,好歹还算有收获。赫伦舒口气躺下,摇椅发出轻轻的吱呀声。

      “说说父亲吧,塞西……”他盯着屋顶,目光有点失神,慢吞吞地开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大人很少说话,也不怎么笑。”塞西说,“他总是忙着公事,闲的时候把自己关在屋里,嘱咐我不要打扰他。他不怎么指使奴隶,准我的假期很充裕。他还帮我娶了妻子,是个难得的好人……”

      “塞西,你不用在一个儿子面前把他的父亲夸得这么完美。”赫伦歪过头说,“我知道他迷恋一个寡妇,还和她通|奸,你不用帮他隐瞒。”

      塞西尴尬地垂下头,“其实……大人和她并不怎么见面……”

      赫伦瞥见他为难的样子,转移了话题:“他还有什么喜好吗?”

      “大人没什么爱好。不过……他特别在乎一只纯金打造的小盒子,让我每天用羊毛刷扫上面的灰尘。那盒子很小,只有小拇指那么长。”他竖起拇指和食指,比划一下长度。

      赫伦来了兴致,坐直了身子。“里面装了什么?”他问。
      “不知道。大人从不允许我打开。”

      他挑了挑眉,摸着下巴想了一会,问:“他……有没有提过我和母亲?”

      “这个……”塞西支支吾吾,“大人他……”

      “如实说,塞西,你知道我讨厌掩饰和说谎。”

      塞西犹豫一下,开口道:“……大人从不让我提起你们。”

      “呵。”赫伦自嘲地轻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是一位好父亲!”

      临走时,赫伦为塞西拟了释放令。这位世代侍奉波利奥的奴隶,在今晚成了自由民。

      ……

      雨下了半个夜晚、甚至淅淅沥沥到中午。这是难得的凉爽,停滞的燥热罕见地被驱散,赫伦贪享凉意睡到中午。他随意披件斗篷,就去了高台上吹吹风。

      高台伫立在厅殿后部,下方是一片光秃秃的空地。上一世,赫伦将它改造成训练场。他就站在这台上,悠闲地咀嚼肉干或品尝葡萄酒,观赏买来的角斗士刀剑相向。
      只是死而复活后,他没了这份娱乐的心思。

      他听到剑宇划破空气的嗖嗖声,在雨声中有些突兀。垂眼向下看去,果不其然,那个金发碧眼的日耳曼人在练剑。

      两人好象是心有灵犀。卢卡斯忽地停下动作,将剑钉在地上撑着身体,微喘着看向高台。

      他赤|裸着上身,腰间围一件遮到膝盖的黑兜布。
      因为下雨的原因,他的额发湿成一绺一绺的,随着低头的姿势而垂下来。他就在两根发绺的空隙之间,抬眼盯着赫伦,嘴唇勾起若有若无的角度。

      他微笑着冲赫伦招了招手。

      满天倾斜的雨丝中,赫伦走下高台、来到他旁边。
      卢卡斯自觉地下跪。

      “波利奥大人。”他沙哑的嗓音响起。

      赫伦瞥一眼他空白的脊背,问:“你还没有烙家印吗?”

      卢卡斯突然笑起来,肩膀不住地颤抖。他的笑声不加任何掩饰,就这样锋芒毕露地响起来,好像眼前的人不是掌握他生死的奴隶主。

      他握拳伸出拇指、朝心口处一指:“我烙在这里了。”

      那是正对心脏的位置,红肿而狰狞。家印是“波利奥”的首字母P,如长虫般贴附在胸膛,在周围牵引起褶皱,而苍白的肤色使它更加刺眼了。

      赫伦似乎闻到沙石和血液混合的味道,那是一种强烈的、复杂的气味,使他产生一种熟悉的震惊。
      而上次经历这种震惊,还是在卢卡斯死去的那个晚上。

      “这里的人我都不认识,他们不会帮我烙脊背。”卢卡斯解释说。他低着头,赫伦看不清他的表情。“我就只能烙在胸口了。”

      赫伦把斗篷摘下、披上他光|裸的后背。
      “跪下来吻我的脚背吧,卢卡斯。”赫伦说,“你该改口叫我主人了。”

      卢卡斯伏低上身、将头贴近地面,“主人。”他的声音小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捧住赫伦的脚踝,吻上他的脚背。和所有的奴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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