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宝莲灯·时差》一领淡鹅黄

8、他的学校

　　杨戬抬起头，对上那女孩恼怒的面孔。她的齐耳短发被汗水打湿，刘海在额头上结成绺状，纤细的眉毛拧成一团，圆润的大眼正瞪着杨戬，执着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有那么一刹那，杨戬有点失神。眼前的女孩分明是年轻版的寸心，连面上的表情和固执的眼神都和生气的寸心一模一样，而杨戬却清楚的知道，那人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不是寸心。

　　杨戬垂下眼帘。寸心极爱她的一头长发，自小就没剪过这么短的发型，此人不过是个和寸心八分相似的女孩儿，何况以寸心应付外人的乖巧圆滑，也绝不会对陌生人如此嚣张跋扈。

　　“杨小二，到底行不行？”孙齐天不耐烦的催促。

　　杨戬这才回神：“你把基本资料发过来我看，晚点答复你。”

　　女孩看着不发一言的杨戬收了线，下车，锁门，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她一般径自擦肩而过，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哎哎哎，你就这么走啦？”

　　“多谢提醒。”杨戬头也不回。

　　女孩语塞，停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那你的车呢？不怕罚款？”

　　“你大概不知道，从这个学期开始，校内停车不再发放许可证，改为扫描车牌。”

　　“我……”女孩被堵得无话可说，一扭身就要追上去，却被赶过来的同学拉住了手臂：“丁香你疯了？这是杨教授！”

　　“杨教授？哪个杨教授？”

　　胡小玉跺脚：“就是‘那个’杨教授！我们现在要去上的《笔迹鉴定》的主讲人！”

　　“杨戬？”大惊失色的丁香捂住嘴唇，“这门课是他开的！天哪，我刚才都说了什么？”

　　小玉一脸尴尬的微笑：“那个……丁香，你要是再不快点儿，我们就要迟到了。”

　　“靠！”丁香一拍脑门，从地上抄起单车，抬腿跨上座位，还不等小玉发话，一人一车便离弦之箭似的飞了出去，只留下发愣的小玉站在当地，嘴里还念着一句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能……载我一下么？”

　　**

　　有人说好女人是一所学校，可杨戬肄业的这一间，却连他自己都不知如何评价。或许应该感谢寸心的是，她的笨拙和执拗磨光了杨戬的棱角，让他在无数次争执中学会了忍耐，学会了答非所问，学会了微笑着用最漂亮的说辞，轻而易举的拆解掉最讨厌的麻烦。

　　一听杨戬宣布从下周开始，每一个学生都要准备一套跟课题相关的小型报告，并保证时间至少在10分钟以上，全班都炸了锅。

　　当然慑于杨教授的大名和这门专业课对GPA的重要，没有人敢公然反对这个提议，但刚一下课，就有不少学生围上来，话里话外都在抱怨时间太长，自己是个新手，无论如何应付不了这么漫长的报告。

　　小玉一下课就溜了，丁香同学作为班上唯二的女生之一，被男生们推到了前面，美其名曰“教授看到女生心情会好很多”。杨戬早就认出了她，却没点破，只静静靠在椅背上，悠闲的等着她开口。

　　“那啥……杨教授，其实……”丁香的背后早已汗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其实咱们可不可以稍微简化一点，不用那么复杂？”

　　“很复杂么？”杨戬眯起眼睛。

　　“其实也没有……”丁香顺口答道，腰上却被掐了一把，疼的直咧嘴，“哎呦！不是，10分钟是有点儿长……”

　　“可以缩减到5分钟。”

　　“真的！”丁香没想到自己一出马竟然如此顺利，回身拍掉同学搭在肩膀上的手，刚要趁势再灌两碗米汤，却见杨戬轻笑着说道：“5分钟，全英文演讲，就这么定了。”

　　教室里一片哀嚎，丁香顶着同学们杀人般的眼神还要再说什么，杨戬已经起身，大步走出教室：“再有讲条件的，时间一律加倍！”

　　**

　　这个学期在学生们磕磕绊绊的中式英语里过了大半，但寸心始终没有再来过电话。杨戬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目光落在讲台上战战兢兢的丁香身上，心思却早就飘到了九霄云外。

　　也许是因为中学就去了美国，寸心的英文说得极好，乍一听上去，和当地人的口音也差不了多少。唯有说到“photo”一类的单词时，那个“t”音总会隐在舌尖，被她无情的吞掉。

　　杨戬曾经问过一次，寸心笑着解释，说她在国内的口语老师是个来自西约克郡的英国人，起初觉得这种地方口音好玩，结果学着学着，就再也改不掉了。

　　对一个人的感情，是不是也会改不掉呢？

　　作为成绩优异的奖励，杨戬会在班里挑选几个男生作为自己的助手，在刑侦大队需要现场支援的时候，带他们实地勘察。之所以限制性别，是因为女孩子本来就少，胆子又通常比较小，听见可能会有尸体就已经吓得两脚酸软，几次发放表格都没有女生敢报。

　　但丁香是个例外。杨戬翻动着手上的申请表，那女孩朝气蓬勃的两寸照片不经意间跳将出来，和寸心几乎无二的面容绵里藏针般，刺得杨戬的心脏一缩。

　　周六上午，杨戬坐在厨房的桌前喝着冷掉的咖啡，刚刚取回来的信笺堆成一座小山，门铃在这一刻响起，让他心情格外的烦躁。

　　“杨教授，外勤名单上没有我的名字。”炽热的阳光下，娇俏的丁香立在门外。

　　“前几届的女生去了，都是吐着下来的。”

　　“我不会的！”丁香明亮的双眼中跳跃着执着的火花，“我从小就不怕血呀尸体什么的，青蛙壁虎蜘蛛我都敢抓。”

　　“你面对的可能是人的尸体，而且是肠穿肚烂腐败多时的……见过巨人观么？你可以百度一下。”

　　“见过！”

　　杨戬挑眉，这女孩儿不是一般的执着。然而他只是将手轻轻放在门上，仿佛随时准备谢客：“那你闻过么？”

　　“闻……没有。”丁香搔搔后脑勺，“好闻么？”

　　杨戬转身，在关门的瞬间冷笑：“也许你该找一只死了一周以上的老鼠来试下。”

　　“杨教授！”丁香一脚塞在门缝里，“我发誓，我绝对不会比男孩子差的，请收下我吧！”

　　“脚。”

　　“什么脚？”

　　“你的脚，收回去。”

　　“我不……”丁香还未说完，一个矮墩墩的中年妇女拉着买菜的小车慢慢踱过来，饶有兴致的探头过来，笑嘻嘻的朝杨戬问好：“杨教授，没出来遛狗啊？”

　　杨戬的眼中划过一丝迟疑，关门的手便松了几分。丁香犹豫了一下，忽然“扑通”跪倒在杨戬的脚边，双手揽住他的小腿，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阿戬，你就答应我吧，我以后一定乖乖的，绝不给你添乱！”

　　“……起来！”震惊的杨戬下意识的想要踢开她，看了看她的脸，没动。他眼尾瞥见了王太太张成O字型的红嘴，一腔暴怒瞬间化为低声的咆哮，“起来，我家门口有监控，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

　　“亲爱的……”丁香夸张的大叫，尾音悄悄滑落，在唇边变为小声呢喃，“杨教授，你总不能把录像发到每个邻居手上吧？”她仰头看着剑眉倒竖的杨戬，狡黠的一笑，“你只要在我的申请表上签名，我保证5分钟内消失在你面前。”

　　愠怒的杨戬看了一眼完全不打算离去的王太太，腮边的肌肉动了动，一字一句说道：“好，我答应你。”

　　“要立即兑现！”

　　“行，你有笔么？”

　　“有有有！”丁香连忙起身，自背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纸笔双手奉上。杨戬自鼻中哼了一声，接过来刷刷几笔写完，递给她：“现在你可以滚了吧？”

　　“可以可以！”丁香仔细将纸笔收好，回身跟王太太笑了笑，“对不住让您见笑了，刚才是我们话剧社的特别演练，多谢杨教授亲自指导。”

　　眼看着一头雾水的王太太讪笑着进了自家大门，丁香又转头跟杨戬鞠了个躬：“对不住教授，刚才……”

　　“不需要。”

　　“杨教授真是大人大量，弟子……”

　　“我说，你不需要觉得抱歉，我刚才是用左手签的。”

　　“啊？”丁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你表格上的签名和我平常使用的完全不同，教务处是不会承认的，你可以回去了。”

　　“不是……你，你骗我！”丁香气得满脸通红，眼珠一转已经计上心来，“你大概忘了，是你自己说这里有监控探头，如果我较真，硬要调出录像来，到时候全校都知道你堂堂一个教授跟学生耍这种小伎俩，只怕说不过去吧？”

　　“说到耍弄伎俩，我真要甘拜下风。”杨戬面上满是嘲讽，“只不过我刚才撒了个小谎，其实这上头的探头去年就坏了，根本不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