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宝莲灯·时差》一领淡鹅黄

5、哮哮(2)

　　中西部盛夏的午后，威风凛凛的烈日用炽热的目光逼视着脚下每一寸土地，白发苍苍的红脖子农夫端着猎/枪，一丝不苟的指向前方。如果此刻他扣动扳机，杨戬甚至没有任何躲闪的机会。怀里的小黑狗不安的蠕动了一下，提醒着他这一切并不是一场西部电影，然而杨戬无法后退——他的背后是娇小的寸心，任何一个不合时宜的举动都会被充满敌意的老头划进挑衅的范围。

　　“其实……”敖三姑娘圆溜溜的大眼一转，瞧着斗牛一般僵持着的老头和杨戬，咬了咬牙，不顾琼斯太太的阻拦，抢上前去拍了拍老头的肩膀：“我看你还是杀了他算了。”

　　“我的好上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琼斯太太捧着圆鼓鼓的脸颊，一副“你疯了”的表情。

　　寸心不理会她，望着同样目瞪口呆的老头，露出一口细白的贝齿：“你杀了他，我就不用听他的话待在家里，替他做针线洗衣服，还可以和别的姑娘一样，独自出去上学、工作、喝酒、跳舞，想干什么都行！”

　　白胡子老头的浓眉一抖：“他是你丈夫？”

　　“是呀！”寸心耸肩，脸上堆满了失望，“我原以为跟着他到美国来，就不用受这些老规矩的限制了，没想到你们村里还是这样！”

　　“小丫头，这就是你不对了！”老头不知不觉放下枪，皱着眉头嗔道，“这些规矩是上帝的旨意，女人本来就不应该学习知识，她们只要安分守己，听丈夫的话，好好的守着孩子们就够了！”他来回打量着寸心和杨戬，“你们是哪里人？”

　　“中……”寸心脱口而出，却把“中国”的尾音吞了进去，顿了顿说道，“日本，我们来自日本！”

　　“日本是个好国家！”老头严肃的红脸上泛出一丝笑纹，转头向杨戬郑重说道，“你们应该坚持贵国的传统，千万别学这些烂掉了的美国人，把女人都放出去胡作非为，破坏了几百年的好规矩……话说，你们要带这狗去做什么？”

　　“解闷儿。”杨戬接口说道，“这个欠揍的臭丫头在家里闲不住，所以只能想个办法，让她有点事儿做。”说罢还恶狠狠的盯了寸心一眼。

　　“狗还算事儿？赶紧生一大堆孩子就好了！”老头把枪背起，略带同情的看着杨戬，“不过说不定你们在生孩子方面不太在行……提到日本，它在哪儿，如果近的话，我也许应该去看看。”

　　“一点儿也不远，我保证你会喜欢它的。”寸心听得一个莞尔，她调皮的眨眨眼，示意杨戬带着琼斯太太快走，转身朝老头恭恭敬敬鞠了个躬，还用日语道了声再见。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直到坐进跑车，杨戬才低声嘟囔了一句，把狗儿塞给了副驾驶上的寸心。敖三姑娘满不在乎的顺着小狗的被毛：“成功才是真理！你说对吧，琼斯太太？”

　　后座的琼斯太太笑得合不拢嘴：“亲爱的心心，杨不是在责怪你。他刚才为了让我们先走，也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我敬佩他的骑士精神！”寸心撇嘴，“但如果有办法能让大家一起脱身，就绝不应该硬闯。”

　　“你只是侥幸而已。”杨戬嗤之以鼻。

　　“我才不……”

　　“好啦~”琼斯太太及时打了个圆场，“心心的办法也很机灵……不过我觉得，杨应该只是在为那老头的某一句话生气而已。”

　　寸心“扑哧”一声笑出来，看了看杨戬的脸色，又收了回去，咳了两声才回答：“不不不，那老头说的是日本人，可我们是中国人，不一样的！”

　　“作为‘不一样’的中国人，你也许应该知道，即使没有信号也是可以打紧急电话报警的。”杨戬冷冷回应，“就算接不通，你也有机会和琼斯太太先走，然后再叫人回来救我。”

　　“我……”寸心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道，“警察来回是要时间的，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开枪打中你。”

　　“你这姑娘心肠真好。”琼斯太太由衷赞叹，“我替你的父母感到骄傲，他们不但把你生得这么聪明，而且还有一颗善良的心——愿上帝保佑你，我亲爱的心心。”

　　杨戬放在变速杆上的手握紧了些，没再说什么，只是下巴紧绷的线条慢慢柔和下来。一望无际的、碧绿的玉米地在车窗外飞速的向后倒退，车厢里忽然安静得让人昏昏欲睡。

　　那天他们结束得很晚。帮狗儿清理好伤口，配好食水，在避难所安顿下来，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杨戬没有直接送寸心回家，而是绕道去了城里唯一的那家中餐馆，停在后厨的门外，打了个电话。

　　没一会工夫，高大壮实得一座山也似的沙森出来，拎着一大袋子冷冻的鸡翅膀尖，径直开门丢在了后座，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回去了。

　　寸心看得口水直流，小心翼翼问道：“你爱吃这个？还是……”

　　“你拿回去冻在冰箱里，有空慢慢烧来吃。”杨戬发动了车子。

　　“你怎么知道我最喜欢鸡翅尖？”寸心喜动颜色，要不是安全带将她牢牢缚在座位上，这姑娘已经跳起来欢呼了。美国人的超市里从来不卖这些边角料，要想吃到，就只好去买一只杀好的整鸡。

　　杨戬单手按住方向盘，熟练的转过街角：“有一天你带的便当里全是翅尖，没有翅中，而且差点连骨头都吞了下去。”

　　乡村的街道上全无路灯，两边人家的门前点着稀稀落落的门灯，落在寸心的双眸中，好像一颗又一颗的流星，在她黑漆漆的瞳仁上一划而过。寸心偷偷瞄了杨戬一眼，那人正全神贯注的盯着前路，完全没有看她的意思。只是微凉的夏夜晚风自车窗透进来，拂在寸心的双颊上，不知为何，忽然有点发烫。

　　**

　　“那这狗……”朱天蓬正正领带，硬着头皮开口。

　　没有人答话。一阵难耐的沉默过后，杨戬略带沙哑的嗓音缓缓响起：“我可以带你去见哮哮。如果它肯跟你走……”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决心，“我可以找海关的朋友帮你办，这样它能少受点罪。”

　　寸心挑眉，刚想说“这还用你来办”，掂量了一下没敢出口。她深知哮哮在杨戬心中的份量，明白这已经是他难得的让步，也就不愿意再说什么去激怒那人。

　　朱天蓬松了一口气，简单向他们介绍了一下离婚文件和流程，见二人都无异议，赔笑着起身，将手一让：“我这就叫他们开始起草，尽快将一式两份分别送到府上。”

　　送他们等电梯的时候，朱天蓬在闲聊时提了一句：“镇抚司的推介会我去看了，真是没话说，想不到咱们当初的草台班子社团，竟然被你做成个满像样的品牌了！”

　　“这个战甲俱乐部是所有人的心血。”杨戬也很感慨，“当初大家都是穷学生，有心无力，现在手里有点资源，不做下去太可惜了。”

　　“可不是？”朱天蓬指了指自己圆滚滚的大肚子，叹息一声，“可惜我没法跟你们一起上阵了，管不住嘴，迈不开腿，哈哈哈哈……”

　　杨戬一笑：“不能格斗，也可以做点别的事情——我们正好还少一个兼职法律顾问，待遇从优，怎么样，有兴趣么？”

　　“有你不就够了么？”朱天蓬随口答道。

　　“那怎么一样？”杨戬很认真的摇头，“隔行如隔山，我这种半桶水怎么比得上你们专业人士？再说天蓬事务所的招牌往外一打，想惹事的人只怕就已经怂了。”

　　“那倒不假。”朱天蓬被杨戬顺手带了一顶高帽，眼睛放出贼亮的光，“我没别的要求，给我定制一套棉甲就行！”

　　杨戬大力拍拍他的肚皮：“放心吧！一整套明制辽东骑兵布面铁甲，连头盔和靴子在内，按你的尺寸，包在我身上！”

　　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杨戬伸手挡在门上，让寸心先进去，这才走进来按了1层的按钮。寸心靠在光洁如镜的墙面上，默默望着杨戬挺拔的背影，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在寸心的印象里，杨戬是个试图将自己的一生都严丝合缝列入计划的人。二十五岁之前要博士毕业，三十岁之前要进入终身教职序列，三十五岁之前要把“镇抚司”做成一个业内顶尖品牌，四十岁之前要娶妻生子，让人丁稀少的杨家重新热闹起来。

　　而寸心，大约只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即使缺少了，也不影响结果的变量。现在这个不安分的变量自动自觉退场，杨戬的生活也应该回到了从前那样滴水不漏，运行完美得像台机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