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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家国乱(九) ...

  •   内监离开木屋是为了寻找食物,只有白粥怎么能行。

      但他在森林中兜兜转转却一无所获,明明林间也遇到了肥美的飞鸟,以及远远逃开敏捷的松鼠野兔,甚至在溪中还能发现小鱼的踪迹,但是他看着这些活物却不知所可。

      多年的宫廷生活让他对于庖厨之事一无所通,烧水熬粥是他唯一会做的东西了。

      白小姐此时身在病中,肯定需要补补身体,但是他却什么都不会,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

      好在这个时节山中定有野果成熟,内监搜寻了很久,才在密林深处寻到一株果树,尝过之后尚可入口,挑选了一些熟透的用衣摆捧着往回走。

      边走边在出神。

      直到头上传来沙哑疑惑的声音:“秦内官?”

      他猛然抬起头,脸颊边的头发挂在脸上的伤口上有些滑稽狼狈,山岗上的情形清楚的跃入他的眼帘。

      山岗上木屋之前生着几株繁茂的大树,一个虚弱的似乎风一吹就会如烟散去的人影正手扶着大树站立。原来是昏迷中的少女不知何时醒来,出了木屋查看周边情景。

      内监手中一松,衣摆上的果子没了禁锢就四处滚落,他焦急的几步上前想要伸手去扶:“白小姐怎么起来了!外面天凉你身体不好,快进去躺下歇息。”

      但是少女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神情有些惊讶的望着他。这还是第一次在白慎微的脸上看见这样的情绪。

      看见少女怔愣的眼神,内监似乎才反应过来自己情况很糟糕。

      原来他只顾着打理白慎微,自己都是随意而过,此时形容狼狈,面容苍白憔悴,嘴唇泛青,脸上道道暗红的伤口结了血痂有些可怖,头发也凌乱的散在身后,衣衫脏污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露在外面的手都是一片青紫。

      内监有些慌张的收回手,低下头把自己的脸藏在发间,跪下身子捡拾地上的果子。

      有的已经被摔坏流出甜香的汁水。

      白慎微离开树下缓慢的行了下来,蹲在内监的身前一起捡拾地上的果子,有坏掉的果子渗出汁水粘在她的手上,内监目光触及,突然想起昨夜他曾亲吻啃噬过这指尖。

      心内一颤,目光游移,他夺过少女手上的果子,低声道:“白小姐,回去歇息吧,这里奴来。”

      少女轻叹一声,在他的头顶声音幽幽的说道:“秦内官,你又救了我。”

      “不,不是…”是我害了你。

      “秦内官数次以身犯险救我,为此伤及自身,我实在心内难安,不知道如何回报。”

      内监的声音更低了:“这是为奴的本分。”

      少女停顿,没有再说话。

      她似乎有些累了,干脆坐在石上,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问道:“你现在还是奴吗?皇室式微,多少宫人四处逃散,秦内官还要回去吗?”

      地上凉。他压抑住想将少女从石上抱起来的动作,抽出一点心神来思考她的话,这是在叫我不要回去了吗?他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又快速抛开,口中低声回道:“那奴不回去了。”

      “既然不回去,秦内官还是奴吗?”

      内监沉默一瞬,手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轻声艰涩的回道:“那…那我现在,就不是什么内官了。”

      四周空空旷旷,果肉的清甜香味在他们之间弥漫,整个森林突然变的静谧,只余远处溪流潺潺流淌的声音。

      内监只听少女轻声的叫道:“秦涧?”

      他一下子怔在原地,手中的果子又滚回地上。

      明明少女是轻柔飘渺的叫出这两个字,却好像在他的心湖中投下巨石。这名字似乎是划破虚空,穿透茫茫人海,游过浩淼的时空长河,终于找到了它的主人,印在了他的身上。后宫中玄衣弯腰面目模糊的内监,慢慢就变成了清瘦挺拔,清隽俊秀的青年。

      少女声音幽深,继续轻声问道:“我这样叫你可以吗?”

      “可以…白小姐怎么叫都好…白小姐怎会…”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眼中有热气氤氲,说话有些语无伦次。

      白慎微静默不答。

      *

      两人回到木屋简单的用过饭食,秦涧粗略的说了眼下的情形。

      白慎微低眉想过之后道:“我们要快点下山,去寻山长他们,以免他们担心。”

      “小姐再休养几日吧,你的身体还不能支撑远行。”他悄悄的去掉了白字。

      其实何止是白慎微的身体现下虚弱,就是秦涧,内力耗尽,浑身伤口,也需要暂缓行程。

      他们又在山中待了几日。秦涧这才知道白慎微和其他的大家小姐不太一样,他束手无策的飞鸟走兽到了她手中可以变成美味的羹汤,她医理精通甚至能辨认出长在山野的每一种草药。

      她又像那晚一样为他清理伤口,为他细致温柔的上了伤药,她低眉垂首,眼中粼粼的波光让他沉溺。

      晚上少女睡在床上,他睡在地上,只是听着少女浅浅的呼吸声,他都觉得内心温软甜蜜,我们正同处一室。等少女睡着之后他又爬起来依在床边,贪婪的注视着少女的睡颜。

      这样难得的时光,只有彼此的时光。

      我本来想从此以后恪守礼节,不再做出毁你清誉之事。但是你对我太好了,你不应该对我这么好。要是我是一个男人就好了,即使我身份低微,也有资格将自己的恋慕说出口。不像现在这样,躲在黑暗里才敢直视你。

      秦涧内心的奢念又开始黑蛇吐出猩红的细舌一样探头。要是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只有你和我,我们在这隔绝人世的地方直到天荒地老。

      欲念翻涌,秦涧轻轻的啄吻少女平放在床边莹白的皓腕,一下又一下。

      内心深处忍不住发出长长的喟叹,我的明月啊。

      奢念也终究只是奢念。秦涧孑然一身,唯一的牵挂就是白慎微,白慎微却是身在红尘,亲缘族人诸多牵绊。

      养了数日,略过其中秦涧故意撕开自己快要愈合的伤口不提,两人情形都有所好转之后,便准备下山之事。

      他们出了密林回到当初的江边,上行恐怕会遇到魏军,就顺着江水下行。

      一路翻山越岭,走走停停行了几日,才终于见到人烟。

      但是所见之景却是疮痍满目。所到之地是一个破败的码头,栈道残破歪斜,木架有一半倒在河中,已经没有渡江的艄公。百十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流民麻木的横卧在地上,如果不是有人不时的发出痛苦的□□,几乎不能分辨这些毫无人色的流民还是活着的。

      大概是想要渡江,却发现无船可渡。

      因为山间无路行走艰难,秦涧不顾少女的异议将她背在背后。

      此刻见到这样的惨状,少女从秦涧的背上下来,站在原地环望四周。秦涧看见她的眼中露出伤痛的情绪,这情绪让他觉得奇怪,好像一个太上忘尘之人慢慢有了七情六欲。

      白慎微缓慢的走到一个斜卧在栈道上的老人,细声的问:“老伯,你们是什么人?这里是何地?为什么会是这番模样?”

      形容枯槁目光呆滞的老伯原本望着汹涌的江面,听到问话之后,浑浊无神的目光缓慢的转移过来,嘶哑的声音迟钝的回道:“我们是从江左逃难出来的…这里…也不知道是哪儿…”

      “丞相不是已经招安了反贼,亲自主持了赈灾吗?”

      “你说丞相啊…”老伯喉中啊啊,然后哈哈笑了几声,声音像是砂砾摩擦,粗粝刺耳,然后就没再往下说了。

      旁边的有人答道:“丞相被魏军抓走了。”

      少女蓦然转身:“怎么会?!”

      “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起…本来一切都在变好…突然就又乱了…”回答白慎微的是一位瘦骨嶙峋衣不蔽体的女人,说话的时候哽咽凄凉。

      江水依然澎湃,没有得到疏导遏制,白慎微站在栈道之上,一个浪头突然打在她的身后,秦涧将她环进自己怀中护住。浪风带动发丝往前飞舞,遮住了少女的表情。

      她静默的靠在秦涧的怀里,良久她低声说道:“我要回皇城。”

      秦涧安抚的顺着她的长发,沉声应道:“好,我陪着小姐。”

      回皇城的旅途也坎坷艰难,流民离散,完人都很少见到,更何况车马,匆忙行了两日之后才寻到一匹老马,两人共骑,秦涧将少女护在身前让她靠在自己的怀中。

      虽然知道内心的想法不好。但是这太让他沉迷了,两个人相依为命,她需要自己,依靠自己。

      到了皇城。魏军果然已经驻扎,城内重军坐镇,城外四方也布满军营。当日逃走的城民不过十之三四,还剩大半留在城内。魏军并未屠城杀民,甚至给军队颁下严令,不得侵扰燕民,违令者斩。

      但是亡国哀民,国衰城破,非我族类的政权如同大山一样压在他们的脊背,高声说话都很惶恐。

      气势恢宏的城门之下有甲兵把守,盘查出行往来的行人。秦涧两人混在神情麻木如行尸走肉的路人中混进了城去。

      在城中盘桓几日探取消息,却所获甚少,众人恐惧,并不敢多谈论敏感之事。而普通庶民,知道的那些消息也并没有什么用处。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在街上游弋之时,临街阁楼之上有人躲在窗后突然睁大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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