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不起的小公主》霜雪千年

9、日转星移

　　云容走后，云初本就受辱，见宣帝又偏信云容，不信自己的话，气得把头蒙进被子里，委屈地哭起来。

　　宣帝见她又哭，心中有些无名火，也不知是在气谁。他说：“老是这么闹做什么，你若听话好好吃药，至于这样吗？”

　　云初气恼又难过，根本不想和宣帝说话，恨不得把自己在被子里闷死算了。可是她想到子涵的事悬而未决，知道不能义气用事，还是决定服软。

　　她掀开被子，眼巴巴地望着云恒：“父皇，都是我不好，我早就已经知道错了。我以后吃药还不行吗？”

　　不过她虽服软，还是有点咽不下这口气，又说了一句：“可是……她们就是存心欺负我，皇后和三公主都如此，别人还能给我什么好脸色看！”

　　这话不假，从前淑妃专宠，遭六宫怨怼，可是有皇帝护着，旁人敢怒不敢言。如今他们欺负起她女儿来，倒是个个都有一套。宣帝却向来不知，他本就专心政事，更何况后宫众人皆是笑脸迎他，他哪里知道这宫里还能有什么不好的脸色？只以为是云初多疑。

　　不过他见她知错，便温和了些，安慰她说：“朕已经斥责过皇后，以后你没事也不必去给她请安了。你若跟容儿也合不来，找些合得来的人相处，好好养伤，别总闷闷不乐的。”

　　“我不讨人喜欢，哪有什么人跟我合得来，从小不过那几个玩伴罢了，”云初小心翼翼地说，一面看着宣帝的表情，“结果别人救了我，父皇还因为我而苛责他人……”

　　宣帝知道她拐弯抹角又在说明子涵了，顿时沉下脸来，云初赶紧说：“父皇……我只是觉得过意不去。”

　　她遭了云容这一下欺侮，样子的确十分可怜，声音又微微嘶哑，宣帝也有些不忍苛待。而且，她说——玩伴？说只是过意不去？宣帝听着这话倒觉得还顺耳，便开解她说：“别多想了，是因为前朝的事，与你无关。”

　　宣帝一说“前朝”这两个字，云初就知道她是不能继续问的了。但她还是不死心，又说了一句：“如果是跟太子哥哥的事有关……我相信父皇一定会查清楚，必不使一人含冤。”

　　她那时脑海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若是真有一日，皇帝怀疑明子涵谋害太子，她就干脆承认是自己做的算了！总不能叫他含冤，背了黑锅吧。不过，若皇帝只是怪罪子涵没有陪伴好太子，那应当不算什么大罪，大概很快就能放出来了吧？

　　云初说：“那，若是没有罪，肯定会……放了他的吧。”

　　宣帝不想和她说这些，但也不忍再对她发火，就含糊地答应了一句：“嗯，是，别再问了。”云初倒很高兴，以为心愿达成，说：“父皇英明，君无戏言。”

　　宣帝想了想，觉得自己将来就算杀了明子涵，应该也不算“君有戏言”吧。他答应云初的是，若明子涵与太子之事无关，就放了他。可是明子涵喜欢云初，这一条就已经够他死的了，还需要他与太子之事有关吗？

　　*** ***

　　宣帝从凤阳阁出来时已经入夜。他近来事务繁多，有几日都没有召幸嫔妃，当晚便留宿在飞霜殿。荀贵妃温柔妩媚，殷勤体贴，忙进忙出为宣帝准备宵夜。偶然间听见宣帝对徐令说：“你去着人安排一下，过两日召丞相夫人与江家女儿进宫。”

　　荀慧很是警觉，一面给宣帝递了果子，一面仿佛不经意地问：“陛下怎么想起召江家女眷进宫了？”

　　江家与东宫关系紧密，这江星辰，虽然她儿子也喜欢，可谁不知道是留给太子的人呢？召她们进宫，难不成是东宫有什么变故？荀贵妃有些想不通。

　　“五公主近来生病，郁郁寡欢，召那江家女儿进来给她做个伴。”宣帝说道。他想起云初今日所言，“跟别人合不来，从小不过那几个玩伴”，脑海中第一个便想到了江星辰。

　　他记得她们从小认识，每年都能见上几面，一起去行宫骑马，或是参加宴会，关系似乎还不错。既然云初和姐姐妹妹们合不来，有个人来跟她作伴也是好的。

　　荀贵妃笑道：“是，陛下疼爱五公主，这主意是再好不过了。只要不是……有人存心想与公主作对，那就好了。”

　　她本就知道皇后与五公主不合，今日又听说了贤妃女儿云容的事，心里嘲笑她们轻重有失，嘴上也不含糊，自然更要挑上几句。

　　*** ***

　　绿树阴浓夏日长。宝马雕车香满路。

　　三日后，江家母女奉命入宫。虽然江丞相一早叮嘱过卢夫人，要谨慎行事、收敛锋芒，可即便是丞相府最日常的衣衫打扮，依旧是光彩夺目，华贵万千，更不用说是穿在江星辰身上了。

　　江家母女仪态端庄，沿着长街一路走过去。来往过路的宫人们纷纷注目，在她们背后悄悄地议论。

　　“早听说这相府小姐容貌倾城，今日一看果然名不虚传。”

　　“东宫挑上的太子妃，凤毛麟角，那能错的了吗？人家将来可是要当皇后的。”

　　“听说她出生时，五星出东方，大吉之兆，有得道高人预言她天命富贵，将来能问鼎凤位呢。”

　　“可是现下太子殿下病着，选妃也推迟了，你说她这吉祥之命，是不是不灵啊？”

　　“不会吧？说不定她今日进宫就是去看太子的，可能看完了，殿下病就好了呢！”

　　大部分宫人都比较迷信，还是相信江星辰“天命皇后，富贵吉祥”的传言的，像看仙女一样看她走过去了。

　　江星辰随母亲卢夫人先去了披香殿。向皇后请安出来后，卢夫人对她说道：“念念，我瞧这御花园里风景甚好，不如我在这里逛逛，你一人去凤阳阁探望五公主吧。”

　　江星辰有些疑惑：“母亲不同去吗？”

　　卢夫人说：“你们自小熟识，年纪相仿，说些女儿家的体己话正好。我就不去了，未时我在宫门口等你便是。”

　　*** ***

　　云初这一边儿，一大早就听说了江星辰要入宫来看她。她不大高兴：“谁叫她来的？”

　　茉莉告诉她是皇帝看她病中郁闷，才特意召江星辰入宫陪伴她的。云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想，父皇啊父皇，你没事儿召她进来干什么，你可不知道她在你驾崩后都造了什么孽！

　　可是上一世，在天元二十四年这时候，别说云恒不知道，就连当时的云初也还不知道。她那时和江星辰，还是无话不说的知己好友，有着从小一同长大的情分。明知道一个人的心后来会变坏，现下却要见她，还要不得不伪装出一副情谊深厚的样子，云初想想都觉得头疼。

　　不过这几日云初的伤好得倒挺快的，大概是那些御药有用，涂上便立刻不觉得疼了，伤口愈合也快，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于是她虽不乐意，却也起来梳妆打扮，坐在正殿里等江星辰。

　　江星辰进来时，香风细细，环翠叮当。她玉步款款行至殿中，跪下道：“给公主殿下请安。”

　　若在从前，云初一定是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过去，扶起她让她不要拘礼，喊她一声“念念姐姐”。不过今时今日的云初，是不同从前的了。她望着江星辰，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只说了句：“姐姐平身吧。”

　　然后又对下人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江星辰走上前来，笑吟吟地说：“前几日听说你受了伤，卧病在床，怎么起来了？”她对着她关心地左看右看：“我瞧着气色倒不错。”

　　云初因在病中，只是略施粉黛，被一个妆容精致的大美人这样看着，更觉得比不上她，十分的不自在。她心里说，你看我没病得躺在床上，是不是很失望？不过她又赶紧提醒自己不要这样想。那时的江星辰，应该还没有什么坏心思，自己也不该露了马脚才好，不然说不定将来与她交恶更严重。

　　她清甜一笑，说：“我已经好多了，姐姐你坐吧。”

　　江星辰从小教养严格，颇守规矩，知道身份有别。即便和云初要好，也等她说了要自己坐才坐。她拉着云初的手，絮絮叨叨地跟她讲起自己这一日：“我一早就出来了，刚才先去跟母亲一起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然后母亲去逛园子了，我才过来的。”

　　说起皇后，她微微蹙眉：“皇后娘娘待我们倒是一如既往，亲厚和善，怎么——却打伤了你呢？”她在奉旨入宫时，便从母亲那里听说了云初挨打的事。

　　“她从来就不喜欢我，你也知道的，”云初说道，“你要是觉得她亲厚和善，你就好好地当她的儿媳妇，千万别惹她，不然说不定她将来把你打死……”

　　云初上一世便觉得江星辰和谈皇后蛇鼠一窝，都是表面温厚却心如蛇蝎之人——难道说必须是这样的人，才能当得起皇后吗？

　　江星辰听了她这话，倒吓了一跳，以为她是在撒气，劝她道：“你纵然生气，也别这样说呀，叫人听去了麻烦大了。”

　　她又想到云初话里所说的“儿媳妇”，心下有些不自在，赶紧将随身带来的小盒子摆上台面，转移话题道：“日月，你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她先从盒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这个是祛疤用的药，我母亲前年不小心磕破了脸，留了不小的疤痕，就是用这个治好的。我听说你受了伤，偷偷从她那拿的——母亲可宝贝这个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江星辰又拿出盒子里的另一样东西，是个简陋木制的竹蜻蜓。她笑着说：“这个你小时候最喜欢玩儿了，我也给你拿来了，省得你闷得慌。”

　　她们出身金贵，小时候是不能玩这些民间玩意儿的。不过有时候云天看她闷，会让人从宫外给她弄些好东西来，有一回就给她做了这个。江星辰进宫的时候，两个人就一起玩，高兴得不得了。后来她看江星辰也喜欢，就忍痛割爱，把这玩具送给她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她还留着。

　　云初的声音有些闷闷的：“都这么大了，谁还玩这个。”

　　她见江星辰看着她的眼光有些黯淡，心里莫名地觉得难过，赶紧将东西接过来，说：“我是看外面风有些大。我先拿去收起来，等风停了再玩。”

　　江星辰笑着朝她点头，云初便拿着药瓶和玩具，转身进了内室。她将药放进案上的匣子里，又将竹蜻蜓也收好，手撑在案子上，眼眶红红的像是要哭。她怕江星辰看见，缓了一下子，才又出去继续和她说话。

---

作者有话要说：　　①“绿树阴浓夏日长”出自[唐]高骈《山亭夏日》。“宝马雕车香满路”出自[宋]辛弃疾《青玉案·元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