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不起的小公主》霜雪千年

13、两重心字

　　夏日的夜晚并不凉，只是白日里头下过雨，三更之后，还是会有些寒浸浸的。江家祠堂又在阴面，空荡荡的屋宇中，微微有些阴寒。四下寂静无声。

　　江曜傍晚时眼见了江星辰的事，又听了江淮那一番话，现下辗转反侧，有些难眠。他趁旁人都睡着，独自起身去了祠堂。夜已深了，看守祠堂的下人趴在门口打盹。江曜轻悄悄地走进去，见江星辰跪在堂下，背对着他，纹丝不动。

　　听见有脚步声，江星辰回过头来，略微有些诧异：“你来干什么？”

　　江曜说：“我来劝你，别再想着他了。”

　　“你回去吧。”江星辰像是疲倦极了，听了江曜这话，转过头去不理他。

　　他们姐弟关系并不大好。江星辰只比江曜长一岁，小时候江曜顽皮些，总招惹她。长大后父母又偏袒江曜，所以她不大爱理他。

　　江曜见她没好气，本不想逗留，但犹豫了一下，还是对她说：“别担心了，明凰会去救她哥的。”江星辰的心思，江家父母未必清楚，但江曜却是洞若观火。

　　“救他？怎么救？”江星辰听到这消息，一下又打起精神，一双闪动的明眸望着江曜，期盼着听到更多。

　　江曜低声说：“她昨日对我说，已经寻到了能救太子殿下的解药。若是太子无虞，想来明风也不会有事了。”

　　“真的？如此便好……”江星辰声音虚弱，微微颤抖着，却能听得出欢欣之情。

　　“不过，太子若是痊愈，你大概很快就要嫁入东宫了。太子若不好，那明风便不能得救，”江曜轻声说，“姐姐，你到底是盼着他好还是不好啊？”

　　江星辰咬着嘴唇，半晌，轻声说了句：“我知道。”

　　“就算没有太子，还有二皇子，还有其他人，你是不会嫁进明家的。既然无用，你以后就不要再像今天一样冲动行事了。”江曜直言不讳，劝诫江星辰。反正她方才也没好气，就算说了好话她也不会听的。

　　其实他心底还是为了她好的。事已至此，他只希望她能想开些，以后不要再任性妄为，惹得自己与江家都难堪。不过江星辰听这话，自然是觉得刺耳，嘴角微微动了动，露出一个淡漠的笑：“我不会与明家有任何关系，我知道，反正——你也不会有。”

　　江曜被她噎了这一句，心中不快，想了一想，缓缓说道：“不，我和你还是不一样的。阿凰对我什么心思，我清楚。明风的心上人是云初，你可清楚吗？”

　　江星辰没用晚饭，胃里本就空空的难受，这下更似有火一般灼烧起来，五脏六腑都跟着绞痛。她痛得弯下腰去，咬牙忍着，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走吧。”

　　其实从前她何尝看不出些许端倪，又何尝不知自己将来要嫁给太子，只是总还存着一丝希望罢了。她最羡慕云初的东西，又何止是云初自由的性格？她羡慕的那样东西，只怕她是用尽毕生，都不会得到的……

　　可是她也从来没有因此而对云初，对任何人，存过什么歹念。她只是默默地守着心里这一点秘密，画地为牢，然后带着虚伪的面具艰难生活。为什么她已经如此隐忍，江曜却还要把这残忍的真相戳穿？

　　江星辰仿佛是被揭开了心底最惨不忍睹的伤疤，泪流不止，她低着头不想叫人看见。江曜也确实没有看见，他只是若有似无地轻叹了一口气，便转身离开了。

　　终究是亲姐弟，他们性子也是有些相像的。明明同病相怜，却非要互相戳对方的痛处。相煎何太急。

　　*** ***

　　翌日一早，宫里头又来了旨意，说皇后有意下一日再召江星辰入宫，有几幅名画想与她共赏。江家一看皇后明日又要召见，可不敢怠慢了江星辰，赶紧将她从祠堂送回厢房休息。只是她在祠堂里跪了一夜，未寝未食，下人们进去看时，已经晕过去了。

　　而宫中，云初的伤倒是在持续地渐好。她从挨打到如今也有近十日了，太医院和其他人送来的各种药，形形色`色，都已用掉了大半，伤口也大部分愈合。只是她的伤口总是时不时的痒，她一开始总是伸手去抓，结果弄得皮肤血迹斑斑，侍女们便纷纷拦着。御医说大概是因为伤口在慢慢长好，所以多少会有些不适。

　　不过云初倒发现，每次只要上了药，她的伤口便不痛不痒了。那些药酒涂在身上，冰冰凉凉的，十分舒服，连睡觉都更沉了。

　　她这几日虽然由父皇安排，见了江星辰，可是心情并没有太大的改观。毕竟，明子涵还没有消息。云初不仅是忧心忡忡，有时还会发一发呆，精神似乎有些涣散。所以她便更依赖那药，一日里要涂六七遍，涂了药才觉得心神安稳，十分愉快。

　　自昨天江星辰走后，云初心里一直惦记着一件事。她先前在玉山射的这一箭，大约改变了众人的命数。如今太子命悬一线，她在想，要是太子驾薨，那……江星辰嫁给谁呢？

　　前世江星辰是在这一年的七月初七，嫁进东宫为太子妃的。现下太子若是死了，江星辰——看她昨天听到“明子涵”三个字时的样子，她该不会要来和她来抢明子涵吧？

　　云初心神不宁，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举动。本来是想给自己报仇，没想到一时冲动，先后顺序不对，现在看来，倒像是给自己将来埋下了更大的祸根。

　　只因为她前世太在意云天，所以也最记恨他，重获新生之后，便使他首当其冲。可是报复了云天以后，剩下的事，云初有点不知所措了。难不成，她再去把江星辰也杀了吗？

　　可能她之前并没想到自己能再活这么久，当时刚刚惨死过一回，十分冲动，连杀人的狠手都能下。可现下她已重回人间十多日，心智恢复，复而有了生的感觉。她怕是冲动不了第二回了。

　　于是云初仔仔细细地想着能远离江星辰的办法，她的脑海中闪现出一个人，那就是她的二哥，二皇子云开。

　　*** ***

　　云开是荀贵妃独子，凤表龙姿，品貌非凡。他年方二十有四，比太子长一岁。若非是有云天这样一位十全十美又稳坐东宫的嫡兄弟相对比，云开应当也是极其出色的。不过大概因为长久处于下风，被皇后与太子压制，云开的性情不似太子那般温文尔雅，而是有些刻薄孤僻。

　　云初一向见他神色冷峻，轻视傲物，对她这样非一母所生的落魄公主也自然淡漠，因而与他并无什么交集。不过，云开喜欢江星辰，那可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她是知道的。

　　云初记得前世，她十三岁那年，中秋佳节，宣帝在玉山行宫设宴，款待皇亲贵族。皇子与世子们比武射猎，龙腾虎跃，好不热闹。云开意气风发，处处与云天相较，齐头并进，也是不输他。

　　夜晚宫宴前的最后一向比试，是射箭。明凰当时虽然年纪尚幼，但却已初有风范，射箭得了极好的彩头。顺贞皇太后一时高兴，命人去取了自己平日里礼佛收藏的琉璃璎珞，赏赐给了明凰。太后兴致颇佳，又另多拿出三串金、银与宝珠装饰的璎珞，说要看诸位皇子与世家子弟们比较，然后奖励给前三甲得主。

　　诸位少年跃跃欲试，皆想一展身手。几轮比试下来，太子与二皇子一路领先，并不相上下。倒数几箭时，云天大约一时紧张，有一箭射偏了，只中了箭靶边缘。

　　他紧张也在所难免，毕竟江星辰就在不远处遥遥望着。云初也站在一旁，看得入神，欢欣鼓舞。

　　云开见状十分得意，想着这头彩必是自己的了。在刚及弱冠的年轻男子心里，能在江星辰面前赢云天，那种美好的感觉，并不会比将来可能大胜沙场、君临天下的滋味差。可是云开大约太过得意，也太心急，自己的下一箭也射歪了靶。

　　二人接连失误，令围观者叹息连连。谈皇后与荀贵妃坐在皇帝左右，手里各捏着一把汗。都听着侍从通报成绩，心中相互计算着究竟谁的儿子更胜一筹。

　　幸而太子与二皇子箭法卓越，虽各失误一次，却仍然占着先机。只不过成了第二与第三位，现下遥遥领先的人，是明子涵了。

　　明子涵武功上虽然平平，但骑射还是颇佳，在众人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明凰那些本事，最早也是由他教起，所以他总是不能比他妹妹差的。而且他不似太子与二皇子那般心浮气躁，一向沉稳，虽非箭箭正中把心，但都八九不离十。

　　到最后一箭之前，明子涵依旧领先太子与二皇子，可惜他突然手滑，一箭放空，未能上靶。

　　于是太子云天众望所归，夺得头彩，赢得了太后赏的金璎珞。云开居二，子涵拿了第三。他们三人，连同其他名列前茅的皇子公子们，皆得到了太后与皇帝的赞赏。

　　宴席之间，云初看见太子和二皇子不约而同，都派遣了身边的人，将自己的璎珞送到江星辰手上。太后赏赐，这样贵重的东西，江星辰哪里敢都收下，也更不敢说收谁的，不收谁的。于是最后一并都退了回去。

　　其实，席间江星辰不时悄悄望向明家的位子，心里惦念着明子涵会不会也拿来送她。可是明子涵并不知情，他只看见云初席间出去透风，便头也不回地跟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