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三世，良玉可欺》顾三七

63、第六十三章

　　秦良玉最终留在了军营里，她被安排在伙头军杂活，一做就是三个月之久。

　　火头军里有个老大，脾气暴躁。军营里的人，都叫他胖老大，看似什么都不干，却做的一手好饭菜。

　　日头正高，她蹲在门口洗菜。胖老大坐在她身后，闭眼晒太阳。离伙房不远的校场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震耳欲聋的呐喊声。

　　秦良玉往那边看，这几天只见过何开几次，一直在领兵训练。没见到秦云穆和游击，不知道去做什么了，看不见人影。

　　身后的胖老大开口说话，“看什么呢看，那不是你能去的地儿。安心给我洗菜，一片叶子上都不能有泥儿。要是有人吃饭时被硌着牙了，看我不削了你的脑袋。”

　　秦良玉偷偷看他一眼，一直都闭着眼睛呢，怎么知道她在做什么。

　　胖老大突然提高音量喊道：“看什么呢，还不赶快给我洗。”

　　秦良玉端起木桶跑进屋里，那木桶里有半桶水。搬进去的时候，手臂已经累抽筋了。

　　胖老大还坐在外面，她不敢懈怠。把洗好的菜捞出来，放在干净的盆里，等他来处理。

　　中午，太阳高高挂起。训练回来的士兵陆陆续续进来，伙房旁边的营帐里坐了三排见不到头的人。

　　秦良玉和其他人把做好的饭菜，用桶装好抬进来。放在筑起的台阶上，嘭的一声。

　　有人高声询问，“胖老大，今儿又烧什么好吃的了？”

　　胖老大含着大烟杆子，粗里粗气的说，“烧什么，就吃什么。我胖老大的手艺，你还担心不好吃。”

　　那人连说几句，“怎么敢，怎么敢，”然后就没了动静。

　　秦良玉看了眼他嘴里没点火的大烟杆子，连个烟蒂都没有，整天含在嘴里做什么。她掀开锅盖，扑面而来的香味瞬间弥漫在营帐里每个地方。

　　她看见里面满满当当的鸡肉，咽了口吐沫。还没收回视线，胖老大用手里的铁勺敲了敲木桶边缘。

　　声音很大，吓她一跳。

　　他说，“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盛饭。”

　　她点了点头，把拿起旁边的小桶挂在脖子上，从比她还要粗的饭桶里盛了些饭放在胸前的桶里，转身帮他们添饭。

　　军营里的每个士兵都是精英中的精英，平时除了训练就是训练。盛饭这些小事儿，向来是由伙房里的人来做。

　　有几千号人，每个人面前都有一个大碗。她盛的那些饭，只够五个人吃的。而且刚回去添一大桶回来，后面的人已经吃完了。于是，她又得回头给他们盛，然后再回去往小桶里加饭。

　　折腾好几趟，只有十来个人吃上米饭，其余的人只有干看的份。后面已经有人开始抱怨，发出小声的嘟囔声。

　　秦良玉给一个黑脸宽胖的人添完饭，飞快跑到饭桶那里。

　　她还没盛好，胖老大就怒吼一声，“喂小鸡儿呢，一点一点儿的挖，什么时候能盛好？这可是咱们赵国最勇猛的战士，要是因为你，训练时没有力气，打了败仗，看我怎么收拾你。你他妈要是敢毁了我胖老大的脸，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秦良玉把胸前的木桶摘下来，换成比她还要粗的饭桶。

　　将近一百来斤的饭桶挂在她的脖子上，连腰都直不起来，更别说是抬起来了。咬牙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还是旁边的二狗子帮她，才慢慢向前走。

　　身上的桶虽说是重了点儿，不过盛饭的速度却提高了不少。见许多人都吃上饭了，心里也快活不少。手上的力气增大，一时也不觉得累。

　　二狗子见她被木桶坠的连腰都挺不起来，有些于心不忍，“老大，要不要我去帮帮哑巴吧？他刚来不久，还不习惯，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胖老大瞪了他一眼，吼道：“做你的事儿去。”

　　二狗子一哆嗦，赶紧缩着脑袋去伙房盛菜。

　　胖老大看了眼秦良玉，因为木桶太重，她一直用力伸着脑袋。一手拿着铁勺，一手使劲扣着木桶上的铁圈。她脖子上被勒出来的红痕清晰可见。

　　二狗子端着热腾腾的菜汤进来，胖老大收回视线，声音粗犷的大喊一声，“汤来了……”

　　营房里又响起一阵高高的呼喊声。

　　穿着盔甲秦云穆出现在门口，鹰一般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在秦良玉的脸上停了一会儿，便立即移开。

　　众人见了他，放下碗筷，肃然挺胸坐着，脸上尽是严肃。

　　秦良玉见他们目视前方，一动不动，也不敢私自乱动，站在原地盯着桶上的缝隙。

　　秦云穆走到胖老大面前，“还有饭菜吗？”

　　胖老大点了点头，秦云穆看了眼他面前还剩下半桶的汤水，说，“再多准备些，外面还有许多士兵，他们刚回来，做些好吃的犒劳他们。”

　　胖子立刻明白怎么回事，赶紧收拾手上东西，大喊一声，“二狗子，跟我去厨房。”

　　二狗子答应，“哦哦……”

　　这时秦良玉才抬起头，见他身上的盔甲布满灰尘，握在手里的剑柄脏兮兮的，连指甲缝里都是泥垢，显然不是训练结束。
　　他鞋上粘的泥土有一丝鲜红的颜色，自从他进来空气里就有一些似有似无的血腥味，应该是刚从战场上回来。

　　秦良玉眼眶一涩，这么长时间过去，她经历了生死，他也变得凌厉了。不再耽搁，把脖子上的东西拿下来，准备和胖老大他们一起去伙房帮忙。

　　胖老大转头对她说，“哑巴，把里面的饭碗都收拾掉。”

　　他刚说完，人就消失在门口，所有的士兵立刻整齐有序的离开。

　　秦良玉环视四周，里面一片狼藉。默默的叹了口气，开始着手收拾。她把碗筷放进木桶里，好不容易清理干净，一口气还没喘匀，陆陆续续又进来许多士兵。

　　他们都穿着盔甲，除了一口白牙，到处都是泥土。有些已经干了，黏在脸上。经过她面前时，嘿嘿一笑，然后走到座位上坐下。

　　突然，一个穿着银色盔甲的人停在她面前。他身上的衣袍已经看不出颜色，脸上尽是灰，看不出他是谁。

　　秦良玉后倾，与他拉开距离。

　　那人看出她的意图，故意往前凑。把她逼的无路可退时，忽然咧嘴一笑，笑嘻嘻的说，“小子，过的不错啊，长得这么白胖，猛的一看，还以为是个包子呢。”

　　他话一说完，周围响起一阵大笑。

　　秦良玉脸色微红，眉头颦蹙，嘴唇微微撅着，有些不满。

　　游击准备再开她玩笑，随后而来秦的何开些严肃的喊了一声，“游击……”

　　游击回头对他笑了笑，然后放过秦良玉，走到旁边坐下。

　　何开走到她面前，说，“去让普桑快些。”

　　“是……”

　　二狗子抱着一桶烧好的菜进来，秦良玉赶紧帮他一起把桶放在台阶上。

　　他轻声对她说，“哑巴，快去把饭盛上，不然胖老大过来，又要骂你了。”

　　秦良玉对他笑了笑，再次套上饭桶上的绳子，开始盛饭。

　　游击看她小小的个子，胸前挂了一个已经有半人高的木桶，盛起饭来，吃力的很。

　　他笑着对身旁的何开说，“你说要把他留下来，就是把他放在伙房里盛饭？要我说，还不如让他早些离开。长得一副娘儿们唧唧的模样，肯定上不了战场，杀不了敌人。”

　　何开悠悠看他一眼，游击对上他的视线，立马乖乖闭上嘴巴。

　　本来攻打嘉木关是他和秦云穆的事儿，没想到他会半路杀出来。如果不是他带着士兵突然敢到，他们俩恐怕就回不来了。

　　说话间，胖老大进来，见秦良玉独自在忙活，脸上的表情柔和不少。

　　二狗子悻悻的看他一眼，趁机走到秦良玉身边帮她，“哑巴，老大就是这个脾气。火头军里的人都被他骂过，当初，我才来的时候可比你现在惨多了。就因为不小心砸了一个碗，被骂的是狗血喷头。”

　　秦良玉对他笑了笑，示意她没事，继续盛饭。其中一人见她长的白嫩，打趣她比女子还要好看，说要脱了她的衣物，好好检查一番。

　　正在掌勺的胖老大见她一脸踌躇，含着大烟杆子，从鼻孔里冷哼一声，“哑巴，过来。”

　　秦良玉立刻跑过去，后面的人还意犹未尽的说他曾经摸过女子的身体。

　　男人就是这般，一旦有人开了头，话题就滔滔不绝的涌出来。听他们那么细致的说男女之间的闺房之乐，也觉得不好意思。站在那里走也不是，退也不是，幸亏胖老大叫了一声。

　　胖老大从桶里拎出一个饭盒给她。

　　秦良玉疑惑的接过来，他说，“给元帅送去。”说完，转身忙别的事情。

　　秦良玉愣在原地，他说的元帅是指赵睿广。给他送饭菜的事儿，一直是他自己亲力亲为，不让别人经手，今日怎的想起来让她去。

　　见他忙着起锅，没时间理她，只好拎着漆盒出去。

　　经过士兵住的营帐，里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从被风划起的帘缝中见一群穿着深红长袍的士兵围在一起。他们背对着她，嘴里骂骂咧咧。

　　她收回视线，继续向前。没走两步，那群人突然从营帐里叫嚷着冲出来。他们没看见她，撞在她身上。膝盖跪地，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幸好她及时把漆盒抱在怀里，才让它免遭劫难。不然的话，一定会被胖老大骂死她。

　　“想死吗？竟然敢挡老子的路。”领头的人叫喊着，啐了口吐沫，举手就要打她。

　　罗尧从后面握住他的手，低沉而又嘶哑的声音传来，“我们之间的事儿，莫要伤及无辜。”

　　秦良玉抬眼看向来人，是上次在校场上被她夺了弓箭的人。

　　他慢慢用劲，杨林的手腕被掰下去。他咬牙看着他，眼球凸起。脸因为疼痛，扭曲着。周围的人因为他低沉的气息，都不敢发声。

　　杨林因为吃痛，慢慢跪在地上，“放……放开我。”

　　杨林冷哼一声，把他往旁边一丢，说，“滚……”

　　杨林倒在地上握着手腕，四肢抽搐。旁边的人急忙把他拉起来，慌忙进了营帐。

　　罗尧把她从地上扶起来，看了眼她已经破洞的裤子，问道：“有没有受伤？”

　　秦良玉摇了摇头，掸了掸身上的灰。朝他点了点头，表示谢意。

　　罗尧板着脸说，“莫要谢我，是我对不住你。杨林那小子，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今儿是故意来找我麻烦，恰好被你碰上了。日后，他要是再敢找你麻烦。你就来此处寻我，我给你撑腰。”

　　这人倒也是个直脾气。

　　秦良玉点了下头。

　　罗尧松开她的胳膊，“还能走吗？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罗尧也不强求，说道：“我叫罗尧，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

　　秦良玉对他笑了一下，抱着漆盒一瘸一拐的朝帅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