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三世，良玉可欺》顾三七

4、第四章

　　秦家祠堂，翠绿矮轿停在门口。帘子掀开，秦老夫人扶着老嬷嬷的手走下来。

　　守门的管家面色一紧，立马跪下请安，“拜见老夫人。”

　　秦老夫人‘恩’了一声，抬头看向灯火通明的祠堂，问道：“那泼猴子还有没有再折腾？”

　　管家不敢瞒报，如实答道：“回老夫人，小少爷方才闹了一阵，哭喊着要去看大小姐。没您的命令，奴才不敢放他出来。这会儿累了，趴在团蒲上睡着了。”

　　秦老夫人面上严肃，心里却无奈的很。怎么说都是她的嫡长孙，虽然害姐儿受伤。关他两天，已算严惩。本想让他面壁思过，没想到竟然睡着了。
　　“把门打开，我倒要看看他在我面前，还能不能撒的了泼。”

　　“是，”众人暗自为小少爷捏了把汗，管家立即让人卸了门桩上的铁锁，推开千斤重的木门。

　　月光混着夜色洒进门里，碰到幽黄的烛火立马消失不见。穿着灰色罩衫的秦云穆，撅着屁股趴在团蒲上睡的正香。因为刚哭过，长如羽翼的睫毛上还挂着一滴泪珠。

　　秦老夫人见到这幅光景，方才的愤怒立马消失无影无踪。
　　他还是个十岁孩子，见长姐被马掀翻立刻就被吓懵了。被人送回来时，脸色煞白，呆呆盯着一处动也不动。当时在气头上，根本想不起来安慰他，立刻就让人送到祠堂来了。

　　老嬷嬷见秦老夫人盯着屋里不动，心底儿知晓她的想法，立刻替秦云穆说话想给她个台阶下，让心里好过些，“老夫人，小少爷平日里虽贪玩了些，但是对大小姐还是上心的。如今让大小姐受伤，估计他心里也难受的紧。”

　　秦老夫人心口一疼，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罢了，让奶娘抱他回去睡吧。姐儿还未好，若是他再受寒，又给府上添乱。”

　　老嬷嬷笑着应下，立即让人去唤奶娘。

　　秦老夫人转身坐上矮轿，在帘子合上那一刻，忽然问道：“何将军府上，可有派什么人过来？”

　　昨天晚上，她派人打听过。将军府里从未发生马儿突然受惊的事。为何姐儿和哥儿一去，就遭此大难？如果不弄出个是非黑白，她这心是放不下的。

　　老嬷嬷跟在她身边多年，看出她的担忧，轻声答道：“回老夫人，方才相爷已经派人来说了。何将军府上的马并无什么问题，只是昨夜受了点儿惊吓，才导致今日脾性不定，冲撞了小姐。相爷说，让您莫要担忧。”

　　老夫人点了点头，这件事由他来处理不会有什么差错。她放下帘子，闭着眼睛道：“回去吧，”

　　老嬷嬷命人起轿，矮轿朝东苑走去。
　　***
　　第二日，秦良玉从昏迷中醒来。她眼皮子还未掀开，只动了动放在胸前的手，就有一个人扑过来，趴在她身上哭喊。

　　那人很重，对刚受过重伤的人而言，是不小的打击。

　　秦良玉想让她起来，张了张嘴巴，觉得喉咙干的冒火。不仅说不了话，连呼吸都困难。

　　“小姐，你终于醒了。你若是再不醒来，碧洛就准备随您去了。”趴在她身上的人喊的厮声力竭。

　　秦良玉垂头看她，刚要让她起来，老嬷嬷从门外走进来，“闭嘴，莫要再胡说，快去请大夫来给小姐诊脉。”

　　说着，就走到秦良玉身边，轻声问道：“小姐，您可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碧洛还跪在地上发呆，老嬷嬷用力踢了她一脚。

　　她抹了把泪，从地上爬起来，往外面跑。

　　秦良玉咽了口吐沫，老嬷嬷知道她口渴，倒了杯茶，喂她喝下。

　　一杯茶水下肚，喉咙的肿胀感缓解不少。她重新活过来，问，“现在是什么时候？”

　　老嬷嬷把杯子放在旁边的高几上，从柜子里抱了床锦被，放在她身后，让她靠着舒服些。
　　“回小姐，子时一刻了。”

　　秦良玉摇头，“我问你是什么朝代。”

　　老嬷嬷一愣，随后觉得眼前的人和她之前伺候的小姐不一样，“回小姐，如今是建宁三年。您前几日刚过了十岁生辰，今日正好进入六月。”

　　建宁三年？

　　秦良玉刚才还抱有一丝幻想，希望她说的是她听过的朝代。

　　她叹了口气，为了不让她觉得奇怪，主动问起秦老夫人，“祖母呢？她老人家还好吗？这两日，让她老人家担忧了。”

　　老嬷嬷这才舒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小姐醒来便好，莫要担忧老夫人。她老人家这会儿，正在佛堂为您祈福呢。昨夜和夫人在此陪了您一宿，天微凉时，才回去睡了一小会儿。”

　　秦良玉点了下头，话点到即刻，多说反而无益。
　　她觉得裹着布条的腿痒，就让丫鬟来替她揉腿。

　　秦良玉一条腿放在丫鬟的腿上，闭眼靠在锦被上。
　　现在她是秦府的大小姐，要做她该做的事情。

　　老嬷嬷一直站在床边，虽然没说话。但呼出的气息，就像压在她肩膀上的石头。

　　她刚才打量她的眼神，让她放心不下。
　　虽然她现在就是小良玉，但行为举止总归有所变化。要是让她看出什么端倪，到时候也难解释。

　　秦良玉头也不抬的说，“嬷嬷，您回去照顾祖母吧。她老人家年纪大了，身边离不了人。我这儿有碧洛他们，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会让她们去请大夫。”

　　老嬷嬷果真点了下头，不过，还是放心不下。让人熬莲子粥，一口一口喂她喝下，然后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她一走，秦良玉就让碧洛准备一缸热水。洗了澡，换上干净衣服，才重新躺回床上。

　　折腾一早上，也疲倦了。
　　秦良玉昏昏欲睡时，丫鬟领了一个长胡子大夫走进来，说是小良玉她爹特地从宫里请来的御医。

　　秦良玉知道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为了配合他，只好伸出手腕，让他把脉。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长胡子大夫才忧心忡忡的放开手。
　　他一边往外面走，一边小声嘀咕道：“奇，奇，奇……”

　　碧洛见他那么怪异，赶紧追上去，拦住他，“先生，我家小姐到底怎么了？您倒是给句痛快话啊。”

　　大夫的袖子被她拉住，想走走不了，捋了把胡子说，“你家小姐已经没什么大碍，休息几日，便可下床活动。”
　　屋内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秦良玉没错过他刚才嘴里的嘀咕，笑着问道：“老先生，您刚才说没见过什么？是不是我的脉象不好？”

　　大夫回头对她施了个礼，“回小姐，是老夫学艺不精，摸不清小姐脉象。时而有，时而无，让人觉得惊讶。”

　　秦良玉笑了笑说，“这世间事，哪有什么是确定的了的，总归有那么一两桩让人琢磨不透的事儿。先生下次若是再碰到什么异事，可莫要再像今日这般大惊小怪。倒惹得满屋子的人，以为我得了什么重病，救不回来了。”

　　大夫猛地抬头看她，顾不得什么礼数。不敢相信这话是从一个十岁孩童的嘴里说出来的。

　　他愣了一会儿，惭愧的摇了摇头，“小姐教训的是，是老夫失礼了。”

　　秦良玉笑了一声，让碧洛领他去库房拿赏银。

　　一会儿后，碧洛快步走回来，说，“大小姐，小少爷来了。这会儿在门口站着，不敢进来。”

　　秦良玉对她这位弟弟，并没什么感觉。本想让她带他回去，突然很想看看，现实中的秦云穆，是不是像梦里的一样，颇得长姐欢心。以至于为了他，最后抑郁而终。

　　“让他进来吧……好久没见他了。”

　　秦良玉说完最后一句，立马愣在那里。
　　她说话的口气，倒像是很久未见的长姐，想看弟弟。

　　可她并不是真正的秦良玉，为何会出现这种情绪？

　　秦良玉摇头，还是入戏太深了。

　　思虑间，碧洛领着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进来。他头上扎着发髻，插在上面的玉簪子松松垮垮的，随时会掉下来。

　　脸上的稚嫩还未消失，乌黑的眉毛下，有一双发亮的眼睛。嘴巴撅着，显得两边的肉多。让人看着，想捏一把。

　　秦良玉见到他，才想起来她从醒来，还没照过镜子。不知道她的样貌如何，小良玉的弟弟长相不错，作为长姐的她，应该也能看的过去。

　　秦云穆站在屏风后面，不肯进来。两只肉手放在肚前用力绞着，不敢抬头看她。

　　碧洛劝了一时，他不听，只能作罢。
　　她走到秦良玉面前，说道：“大小姐，您快安慰安慰小少爷吧。奴婢见他两只眼通红，应该是在外面偷偷的哭过了。您要是再不发话，估计他一会儿，就要委屈死了。”

　　秦云穆平时虽然捣蛋，可也知道心疼小良玉。特别是昨天晚上听小厮在外面议论，她有可能醒不过来时，就更加不能原谅自己。

　　今天早上，天还未亮，就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都没穿，直接跑到门口，叫嚷着要来看她。
　　奶娘怕他受冻，让好几个丫鬟把他拦在门口。等梳洗完，才敢放他出来。

　　到了地方，又觉得没脸见她，才在门外站了两个多时辰。

　　守门的小厮怕他出什么事情，就去禀告秦老夫人。
　　正在念经的老夫人听了，转佛珠的手只顿一下，就说，“他愿意站，便让他站着，谁也不许管他。”

　　小厮听了这话，咽了口吐沫。赶紧跑回来继续守门，然后就装作看不见，也不敢进来禀报。

　　直到碧洛和大夫出去，才来对她说。

　　秦良玉知晓他因为愧疚，所以才不敢面对她。

　　她垂眸笑了一声，闯了这么大的祸，要是不让他吃点儿苦头，日后怕也不会长记性。

　　她靠在被褥上，把玩碧洛给她找来的玉络子，不着急让他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