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玄学录》挖坑不填

3、杂事（其一）

　　袁不羡是个道士
　　暂居在长安城附近的万年县中的一家道观之中。
　　这家道观里头空空荡荡，就算敞开了大门，贼儿偷儿也不屑翻墙进屋。

　　屋中最值钱的东西，大约就是院里种的那一株昙花。

　　除此之外，就是维持生活所需要的基本的东西。
　　以及一些看上去乱七八糟的东西。
　　笔墨纸砚这些必需品之外，还有雕刻用的刀具，奇奇怪怪的金属打造的各种容积的器皿，还有一些长短不一，不知道如何使用的配套工具。

　　但他的师承极好。
　　是闻名天下的孙思邈的入室弟子。

　　在他到了长安三年后，长安城内外逐渐流传起，有一个住在万年县中的道士，不仅仅是个普通的道士，还是一个医术精湛，文采斐然，精通卜算的天才。
　　就连炼丹一事上，都有着笑傲前人的本事。
　　甚至传说还有沟通阴阳的本事。

　　对于这些传闻，袁不羡都不予置评。
　　他又不准备做官，对名扬天下这件事情也没什么兴趣。
　　甚至，他完全不懂这些传闻到底是怎么来的。

　　大约就是他去年将自己做的一把桃符交给康元振去卖，今年做的这一批桃符被康元振卖到了杜家和房家后，袁不羡就成了一个与传闻完全不符的年轻天才。

　　从古至今，除了无法掩盖才华的天才之外，追捧年轻天才的世人，只相信年纪和才能成正比的增长。

　　故而，也有不少人觉得袁不羡是个沽名钓誉之徒。

　　无论如何，这位道士的谋生法子，除了制桃符，另外一项，就是开课授业。
　　每十日一讲。
　　讲课的内容是如何做人。
　　这课对未开人智的妖怪、精怪而开，算是最基础的启蒙课程。

　　其余时间，除了谋求生计而四处去骗吃骗喝之外，就是研究回家的方法。
　　对外宣称则是“吾在修仙”。

　　昨晚忙了一夜，睡了一整个白天后，太阳下山，袁不羡才起床去洗漱一番。
　　换了一身衣服，拿篦子通了头发，束好髻，发誓明天一定要泡个澡洗个头后，袁不羡这才开始吃自己的晚饭。

　　晚饭是昨日开封的一叠腌渍梅子，梅子一个挨一个，垒了三层，盛在碧色的小碟中，看上去便招人食欲。

　　面前放着三条煎鱼。
　　鱼煎得外香里嫩，连鱼骨都炸到酥脆。

　　“明日有客要来，要多准备一道荤菜。”
　　冬香应“喏”后，袁不羡才用面饼裹起煎鱼，就着梅子和热水吃完了这顿晚餐。

　　瞧见袁不羡将准备的晚饭一扫而空，两位白发红眸的道童才松了口气。

　　夏日天热，吃不下饭。
　　可家中钱财不足，冰自然是吃不起的。
　　连想也不感想。

　　现如今郎君能吃下一些东西，这便极好。

　　等袁不羡吃完后，才想起来自己没告诉冬香是哪位客人要来。

　　“明日马宾王要来。”

　　“既是如此，”冬香问道，“要买只鸡吗？”

　　袁不羡嫌在道观里头散养了动物后，就维持不了自己居住地点的卫生质量，除了刚刚处理掉的上一批用来做实验的小白鼠外，现如今就没其他的动物在了。

　　“买两只鸡。”
　　袁不羡自己也想吃鸡了。
　　家中应该还有剩下一些胡椒，明天顶用就好。
　　如此说罢，冬香自是应下。

　　今天晚上又要讲课。
　　如此一来，又是一晚上不用睡了。

　　等宵禁的钟敲闭，不养小动物的道观里头进来了许多的生物。
　　从天空中落下的雀鸟落在了院中的树上。
　　从墙边的缝隙中钻出来了蛇。
　　打开的门缝中蹿进来一串灰黑的老鼠。
　　还有毛皮油光水滑的白狐坐在袁不羡的那株昙花边上，也不知道是花还是狐更白一些。

　　袁不羡心中默念了一百下，一挥衣袖，就开始上课了。

　　他的声音不大，左邻右舍自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的。

　　“既然有缘遇见，”袁不羡自顾自的说了下去，“那我就说三句。”
　　“其一，妖有妖道，人有人道，不可混淆。”
　　“其二，当分清善恶，多行善事，莫作恶事。”
　　“其三，不可与人婚配。”

　　三句话说完，院中安静至极。
　　就连两位随侍的道童仿佛也没了呼吸。
　　昙花旁的白狐却如人一般站了起来，弯下了腰。

　　袁不羡又自顾自的讲了下去。
　　也不管满院子的精怪是不是能悟出些什么。
　　“第一点么，不曾位列仙班的非人者皆为妖。也就是说，若是没有正是工作，那只能算是妖。”
　　“第二，做了恶事，自然是活不了太久。”
　　“第三，”袁不羡叹了口气，穷酸书生遇到美艳的女鬼啊狐仙啊，怎么想都是一桩美事，可惜他是学生物的，“生殖隔离。”

　　人觉得尊老爱幼，不能同类相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可这些事情对精怪来说却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些是“法”。

　　讲课内容姑且告一段落。
　　目前袁不羡居住的道馆，实际上的拥有人是他的恩师。
　　作为他使用这间道馆的交换条件，就是要替那些找上门来的妖怪们讲课。
　　每十日一讲。
　　课上所讲的内容，是授予妖怪们化人的方法。

　　上一任的授课老师，正是袁不嫌的师兄，再往前，则是袁不嫌的恩师。

　　讲完这三则“法”后，袁不嫌又东拉西扯了好一会儿，为了将上课的时间凑满，他又说了一些这个时代不会有的技术。
　　比如说，他解释了一番生殖隔离的含义。
　　比如说，介绍了一下植物之间嫁接技术的使用方法。
　　比如说，介绍了一下麦芽糖的制作方法，顺便提一句麦芽糖配沙冰乃是夏日的人间美味。
　　袁不嫌就当做讲故事一样，将这些事告诉了眼前的妖怪。

　　天空泛白后，袁不嫌就下课了。

　　趁着早上敲响的钟声，袁不羡的这些“学生们”就都走了。

　　鸟雀飞离了树。
　　蛇从墙角的缝隙中离开。
　　灰黑的老鼠从门缝中蹿离。

　　昙花下的白狐却又恭恭敬敬的向袁不羡行了一礼。
　　如同人一样。
　　如同弟子向授业恩师道谢。

　　袁不羡也回了一礼。

　　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化形。
　　就算真的成功了，他那时候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了。

　　目送白狐离开后，袁不嫌这才回屋睡觉。

　　夏风去打扫屋子，冬香则是进城去买鸡。
　　今日来的客人嗜吃鸡。

　　冬香在西市的胡人手上买了两只母鸡。
　　一只炖汤，一只做白斩鸡。

　　付了钱，拎着鸡回来后，遇见在厨房烧水的夏风。

　　夏风道：“郎君说想要洗澡。”
　　冬香问：“水可还够？”
　　夏风道：“还有一缸水，足够了。”
　　冬香问：“柴可够？”
　　夏风道：“若是要做白斩鸡，应是还差一些。”

　　冬香应了一声，等到下午，自会有人会带一些柴来卖，到时候向人家买一些就好。
　　若是没有卖柴的人经过。
　　冬香道：“应是还有一些冬日用剩的杂碳。”
　　夏风则说道：“杂碳烟大，只能用来煮水罢。”
　　冬香道：“我晓得。”

　　白发红眸的两位童子煮好了水，袁不羡也翻出了去年用剩下的皂荚，剥了几只皂荚，交给夏风用热水去煮，等了一刻，洗头水便煮好了。

　　洗完头，袁不羡只觉得自己头发都轻了不少。
　　洗澡水也煮好了。

　　又剥了几只皂荚，顺便洗了个身，袁不羡就跳进浴桶里面，恨不得整个人都泡在里面不愿意出来了。
　　穿越后条件所限，连洗个澡都要掐算着开销来洗。
　　柴也要花钱买的。
　　打水也要人花时间去挑水回来的。

　　沐浴更衣，待头发自然干后，袁不羡就拿着梳子自己给自己梳了个发髻。
　　发簪一插，一身宴客的行头就算有了。

　　袁不羡又想到自己去年不仅腌了梅子，应该还酿了一些梅子酒才是。
　　连忙让冬香将梅子酒取了出来。

　　在宵禁的钟声敲响前，客人也踏着晚霞来了。
　　是一名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手上提着一条鱼。

　　冬香将客人迎了进来，接过了他手上的鱼。

　　“正好多加一道菜。”
　　袁不羡开口第一句，不是问客人近况、安好，而是对这鱼的安排。

　　冬香应诺，携鱼退回厨房，而袁不羡则招呼来访的客人坐上席来。

　　对方倒也不客气，直接坐到了袁不羡的身旁。
　　袁不羡给他倒了梅子酒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月余没见了。”
　　“倒是有一个多月没见了。”

　　两人上次一别，已是过了一个多月。

　　袁不羡问道：“中郎将如何？”
　　男人答道：“常中郎将为人方正。”
　　袁不羡道：“宾王如今已是锥在囊中，何愁前路？”
　　二人所说的常姓中郎将乃是常何。
　　本是秦王旧将的常何，在当上了地位重要的玄武门守将后，太子李建成极力与其结交，将之视为自己一系的重臣。
　　五年前的玄武门之变时，他在太子李建成和秦王李世民之间，选择了站在秦王一方。
　　当时的常何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在李建成和李元吉二人进入玄武门后，关上大门，将太子与齐王的援兵挡在门外的呢？
　　没人知道。
　　就如同没人知道秦王弑兄杀弟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成功为秦王李世民拖延了时间。
　　站队站对了，常何因功升为了中郎将。

　　表字“宾王”的男人，叫做马周。
　　出身贫寒，却喜好读书，虽精通《诗》《传》，却放浪形骸，不得乡人尊敬。
　　但他却胸怀大志。
　　不安于州助教的职位，终日饮酒不去授课。
　　还得罪了顶头上司，得罪了刺史达奚恕，自然是丢了差使。
　　然后他离开了当地，决意前往长安。
　　当时天下初定不久。
　　长安作为一朝国度，已经成为了身负才华，胸有抱负的人所向往的地方。
　　有些人心中向往，有些人则将这份向往化作了行动力。

　　马周在到长安的途中，留下了一则逸事。
　　在新丰的一家酒店里，他面不改色，坐不离席的喝下了一斗八升的酒。

　　到了长安后，他身上的钱财又被小偷偷完了。
　　结果在露宿街头的困窘之境时，遇上了出门买鱼的袁不羡。

　　马周在袁不羡的道观里借住了三个月。
　　在了解了马周的品性和才华后，袁不羡觉得他留在自己这里实在大材小用。
　　当时常何为了家中闹鬼的事情求助袁不羡，事情圆满解决。
　　马周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事情解决后，袁不羡就将马周推荐给了常何。
　　常何爽快的将极有胆色的马周收为了自己的门客。
　　如今已经过了一个月。

　　两个人聊着一些无聊的话题。
　　比如说，院中的昙花到底什么时候开。
　　比如说，院子里的那颗桃树上的果子什么时候能吃。
　　比如说，冬香端上来的白斩鸡到底该沾什么调料才比较好吃。

　　吃不惯蒜的马周，自然只用白斩鸡蘸酱油吃。
　　而袁不羡别说是蒜、就连姜也要多加一份才吃得愉快。

　　两个人都喜欢吃鸡。
　　谁不喜欢吃肉？
　　反正袁不羡相信庙里的那些和尚在六根清净之后，也依然喜欢吃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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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补唐史的时候，发现初唐的那么多神奇的人物里面，我居然不知道还有马周这么一个神奇的男人。
这人真的和开了起点模板的男主角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