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道士》Rhymmy

1、第一章

　　涧回镇这名字，不知是哪位先祖所起，寓意莫测，也未曾流传上几句典故。后人纵有兴致探索，即便翻遍数千年古籍，也不能说出一二讲究。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位先祖，是个不折不扣的懒人。

　　这推断长久以来没人怀疑过，自然有它不可辩驳的道理——因为此处的名字，无一例外用了同样的字眼：涧回山、涧回镇、涧回客栈、涧回桥。

　　对了，还有涧回河。

　　可见此人他懒到何种境地。

　　对这个懒人没必要置评什么，好歹他留下几了个名字，没让此处的小镇远山无名无姓可怜巴巴地存在着，也算是一桩功德。

　　只说这扎成堆的涧回。

　　在这貌似被随随便便就命了名字的涧回河畔，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

　　在这个可信与否还无从得知的传说里，涧回河，曾几何时，是神明眷顾过的地方。

　　也许是神明歇过脚，又或者随手撒了几点福祉，都不一定，但涧回河的名声是传下来了。

　　据说世间修炼的万物，在此都可沾染些许仙气，从而对修得正果增添许多益处。

　　凡人并不知此话是真是假，但无论真假，都与他们无关。多年来，这些事情不过被他们当作茶余饭后之谈资。人们感慨几句，也就轻飘飘地放了过去，再谈起另一桩家长里短，已成惯例。

　　直到某日，涧回镇上来了个人。

　　是个不大寻常，但也无甚特别的人。他身着灰袍，手执拂尘，望着大约二十如许，清清俊俊的面容，洒洒脱脱的举止，很有一副超然物外的模样。一眼就可看出，此人乃是个如假包换的道士。

　　当地人的关注对象自然而然地转移到了他头上，毕竟在这偏远的小镇子，来个生人是很稀罕的。

　　何况这人不是种地的，不是卖货的，不是当官的，不是读书的——他是个道士。

　　虽说道士不至于像神仙那么难得，但也架不住镇民无聊，于是硬生生把这个道士掰扯得很有存在感。

　　他们吃完饭坐在门槛上说长短话时，就谈这个稀罕的道士。

　　从他早餐吃了东家饼，到他路过西家时驻足了一盏茶，然后又是在涧回河边摘了一捧果子，以及日间给谁看命算卦说了几句话，都有详情可细细分辩。

　　也许是农忙里难得有点乐子，也许是本能对外人有排斥，总之此处的百姓自从道士踏足涧回镇那一日起，就仔仔细细地了解着他的举止行程，除去夜间睡觉的时辰，可以说一丝不落。

　　如此过了没几日，镇上的人就发现，这年轻道士居然真有几分异能。

　　事情得从镇东王家女儿说起。

　　王家女儿姓王名巧织，镇上人唤她织娘。这姑娘人如其名，有一手织布的好本事，半点儿没辜负她爹娘给起的名字。

　　织娘七岁学织布，学了五年零四个月，就织出一匹人人称道的涧回缎。

　　涧回缎不是一般料子，是涧回镇独有的一种布。这布织成后可作为贡品，由城里皇商进到宫中，足可见其难得程度。

　　且它织法尤其奇特，这奇特之处，不在鲜有人知上，而是涧回镇每个姑娘都知道手法，却不是每个人都能织出来。

　　放眼全镇，除了镇西曾在皇宫锦云司织过布的林嬷嬷，迄今为止，仅有织娘而已。

　　织娘手艺好，人长得也俊俏，今年过了冬刚满十六，提亲的媒人就堪堪踏破了王家门槛。

　　然而王姑娘一个也不肯点头，每日只在织机旁坐着，梭子上上下下，织出一匹匹上好的布。

　　而她豆蔻年华的心事也仿佛一并绞进了机子，只留出个冰冰冷冷的躯壳，在织布机前不发一言。

　　道士来涧回镇的时节正值初夏，此时，织娘已病了半月有余。

　　她病得蹊跷，就是天气才热起来那几天，莫名就病倒了。

　　那天一大早，她如往常一般准备织布，抬手去够梭子时，突然拿不起来那一小块轻巧的木件了。接着整个人就沉沉地伏在织了一半的涧回缎上，人事不省，几日后织娘醒来时，再也不能织布了。

　　确确实实是再不能织布了。

　　每当她靠近织布机，试图动一下梭子，手都会突然无力。

　　这样一来，别说织布，到后面就连织房她也不进了，呆呆地在自己院里坐着，看天看云，一坐就是一天。

　　涧回缎不是一时半刻能织就的，织娘为这机上的半匹布，从年前开始忙，也只做了一半。可秋前皇商就会下来收布，涧回镇的布皆靠那皇商周转，倘若涧回缎完不成，整个镇子下一年的布匹生意就都无望了。

　　全镇人心急如焚，但织娘这个怪病罕见，众人也实在无计可施。

　　道士来了之后，在涧回街——没错，这里还有一条以涧回命名的街。他在涧回街摆了一个摊儿，给人算卦。

　　道家会不会算卦，算得精准不精准，这些涧回镇人都不知道，但也会有几个图新鲜的去找他看看，生意算是不好不坏，勉强也能糊口。

　　这个算卦摊子摆得有几分讲究：巳时摆一整个时辰，申时摆一整个时辰，不早不晚，不多不少，就两个时辰。其余时候，道士就四处去逛荡，上山过河，吃饭打酒，都沾一点儿，也为涧回镇人提供了谈资。

　　那日涧回镇人就看着道士踱步到了王家门口，忽然停住，对着王家紧闭的大门看了半晌，才若有所思地走开，回到他落脚的小店里。

　　他这个举动很耐人寻味。王家女儿的怪病是全镇人的心事，而道士在他们眼里，又是跟灵异有几分牵扯的，不能不引人注意。

　　于是次日道士刚摆上算卦摊子，就有人赶来送钱。

　　正是织娘的父亲，镇长王回前。据说他这个名字是因为王家先人有去到京中当大官的，所以取这个名字，希望他带着王家回到从前的荣耀里。

　　然而希望一直都是个空洞的希望，直到织娘出现，才总算有了点盼头。毕竟能织出涧回缎的人，说不准就有好前程，届时王回前的名字里暗含的期待也算兑现了。

　　此时王镇长急匆匆赶到道士这里，就是怕自家好不容易盼来的福星眼看着就要留不住。

　　道士收了他的钱，然后就客客气气把人请到一边儿坐着。直到满了一个时辰，他才悠悠然收摊，将那拂尘仙风道骨地往臂中一搁，飘出几个字：“走，去你家。”

　　王回前将人领到女儿的院外，看着紧关的木门一脸无奈：“道长，织娘这些日子不出门，怎生是好？”

　　道士围着附近转了一圈，大约一炷香后回来问道：“门栓在内，没有出口，难道她连饭也不吃？”

　　“饭是吃的，”王回前道，“只吃饭出来不到半个时辰，就再不出门了。”

　　“这便够了，”道士点点头，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明日吃饭时，你告诉她，午时涧回河边有向上天祈福的祭礼，可保父母康健，顺心如意，问她是否要去。”

　　“这，我并未听说有何祭礼……”

　　道士横他一眼：“自然是诳她，明日午时，我在涧回桥下候着。”

　　一句“自然是诳她”被道士说得天经地义一般，平白增添许多魄力，因而王回前那一肚子的忧虑都讷讷地缩了回去。

　　这一出很快便被涧回镇人知道，次日午时，桥边树林木丛里，就都藏满了人。

　　王巧织半个月没露面了，因此她一出现在河边，树后就有小伙子低声惊叫，虽然当即就被人训斥下去，但训斥声也着实高了点调子，几下就把王姑娘惊动了。

　　她犹犹豫豫地立在原地，像是在考虑往前走还是转头。

　　道士见状不好，连忙从桥下出来，冲到王姑娘面前行了个飘飘渺渺的礼，然后道：“姑娘，近来是否为心魔所困？”

　　王巧织多日不曾出门，自然不知晓镇中大小事宜，更不会知道镇中来了个道士，因此一见到此人，结结实实愣了一下。

　　幸而道士表面功夫很到家，王姑娘愣了愣，便周到地回了礼，看起来没半分怀疑。

　　“道长果然本领非凡，小女近日确实有些困惑。”

　　道士郑重地点头：“我一见你，就知事情有些麻烦。”

　　王巧织明显吓了一跳，而后犹豫道：“道长此话当真？不知可有化解之法？”

　　“有是有的，”道士一脸诚恳，“我见姑娘与道法有缘，情愿助姑娘一臂之力，不过姑娘一定要按贫道所说来行事。”

　　“道长请讲。”

　　“请姑娘看着这河水，默念心愿。”

　　涧回河潺潺而流，水面清漪涟涟，两旁圆润的石子映出五彩斑斓的日光，煞是好看。

　　但它再好看，顶多就是一条好看的河，并不见什么异常之处。

　　道士手执拂尘，口中念念有词了半天，没有反应。王巧织不由起了疑心，正要回头去问个究竟，就见水面突然起了波澜。

　　波澜由小到大，逐渐蔓延开整个水面，中间蓦地形成一个大漩涡，一阵强风刮过，而后半空跃出一个黑影。

　　王巧织颤颤巍巍地指着那盘旋而上的黑影问道士：“道长，这是何物？”

　　道士波澜不惊地看她一眼：“这是龙。”

　　王巧织吓得一抖，忙不迭跪倒在地，稽首叩拜。躲在树丛里的众人闻言也大吃一惊，顿时顾不上隐蔽了，纷纷出来对着黑影跪拜。

　　只有道士一人安安稳稳地站着，神态超然物外，盯着黑影丝毫不惧。

　　黑影盘旋了大约半个时辰，接着就飞往更高处，消失在云层之上，不见了踪影。

　　道士老神在在地望着众人：“神龙已归，诸位请起。”

　　从地上爬起来的人们看着道士的眼光顿时不一样了，满满充斥着真切的崇敬。

　　道士视这群偷窥的家伙如无物，转头对王巧织轻飘飘施了一礼：“姑娘，方才所求，必会偿愿，贫道这便告辞了。”

　　这个告辞不是一般的告辞，是再也不见的告辞。无论涧回镇人如何热情地央求，当日下午，道士仍然义无反顾地踏出了涧回镇。

　　结局已写好，可放心收藏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