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为师终为妻》松毛汤包

4、货郎

　　午时，正是一天里日头最热的时候。

　　蝉鸣声一浪接一浪的灌进耳朵里，合着那催人汗下的暑气，将脑仁搅得个天翻地覆。

　　让人免不得就心浮气躁了起来。

　　货郎躲在树荫底下看着他摆在地上的货物，再看了看路上寥寥无几的行人。

　　心里只觉着今儿是开不了张了。

　　这会子是连吆喝也懒得，随手拿起一把蒲扇瘫坐在大树底下一边扇凉一边叹气。

　　就在一个月前这里还是个挺热闹的村子。他选在这村子里正中的地段摆摊吆喝，买卖了一天下来，赚了个荷包甚满。

　　而如今这般冷冷清清的萧条景象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村上发生的怪事他也是略有耳闻，这不还满心欢喜的拿着自己胡乱画的平安符来打算发笔横财。

　　还没开张，先碰了一鼻子灰：家家户户是大门紧闭，压根就没几个胆大的敢出门。

　　货郎扯了一张平安符覆在眼睛上，心里嘀咕着：这玩意儿卖给鬼去。

　　火伞高张，这躲在树荫之下也难逃一劫。

　　也不知是热糊涂了还是老眼昏花，货郎眼睛一撇，隔着黄符纸模模糊糊看见两个人影缓缓走来。

　　这个头高一些的约莫是个姑娘，稍矮一些的应是个毛头小子。

　　走街串巷多年来的敏锐直觉告诉他：生意要上门了。

　　货郎一下子就活了过来，倏地坐起身，把那平安符放回摊上，看着来人。

　　少年提着竹篮，与一旁的少女有说有笑。

　　死气沉沉的长街像是从沉睡中惊醒，被这两人的欢声笑语带出了潜藏已久的精神劲来。

　　远远瞧着那少年相貌平平，除了生得虎头虎脑些倒也看不出有什么出彩的地方。

　　倒是他身旁的少女，惊为天人。

　　货郎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人，却从未见过生得这般标致的。

　　这粗布素衣也遮不住那美人坯子。眉目含笑，有着出自匠人手下精雕细琢的柔美线条。艳阳晒到她脸上都被柔成无限美好，宛如一块美玉无瑕。

　　乍看上去稚气未脱，可这举手投足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老神在在。仿佛只要那通透如玉的眸子一转，这世间的事便都在她运筹帷幄之中。

　　少女似有所感，抬眼正迎上了货郎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霎时，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老成在这笑靥中销声匿迹，只剩下了她这般年纪应有的天真无邪。

　　等货郎回过神时，那两人已驻足在他的货摊前，而少年更是蹲下来把玩起了摊上那些稀奇古怪的货物。

　　只见他拿起一把桃木剑，冲着少女道：“阿叶你看！”

　　说着便将那桃木剑挥舞了起来。

　　货郎眼见这生意送上了门，随即将那恼人的暑热抛诸脑后陪着笑脸开始兜售起自己的货物来。

　　“小少爷真真是好眼光，这可是上好的桃木剑。开过光的，还能辟邪呢。”

　　夜瑾心低头扫了一眼，意料之中皆是俗物，无非也就是唬唬小孩的玩意儿。

　　阿松手上那把粗制滥造的桃木剑之所以能驱邪也只是因为桃木的缘故，与开不开光扯不上半点关系。

　　货郎既是靠这个吃饭的，她也没必要砸人饭碗，看他乐在其中只需颔首一笑便好。

　　放眼望去，这货摊上唯一值钱的就属那看似不起眼的乾坤袋了。只是看这制法不像出自大家之手，物件自然装不了很多就是了。

　　货郎边说边拿起一叠画得龙飞凤舞的符篆来，趁热打铁对他们殷勤的吹嘘了起来。

　　“我这还有魔尊祖传的平安符。最近咱们村上不是不太平吗。买一张贴门上，保准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上门造次！开张价，一张三文。我瞧二位都是有缘人，十文我卖你们四张。”

　　说着，还朝他们比划起了四根手指，晃得跟鸡爪子似的。

　　货郎说得有模有样，夜瑾心的目光勉强从乾坤袋挪到那平安符上。不由得眉角一抽。

　　这符篆画得毫无章法不说，不招来邪鬼灾祸就不错了。

　　若非要说什么魔尊祖传，她可不记得自己有画过这种啥用没有的符。

　　再来她爹娘早死，这无夫无子嗣的，谈何祖传一说。

　　无稽之谈倒是真切。

　　这人‘活着’的时候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死后’竟还被人打着名号招摇撞骗，当真是哭笑不得。

　　货郎见她对自己的鬼画符并不上心，顺着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小锦袋上。

　　“姑娘好眼光，这可不是一般的锦袋。那可是仙门之物，又叫乾坤袋。这袋中装得下乾坤，故名乾坤袋。”

　　夜瑾心拿起那乾坤袋是看了又看，饶有兴味的接过货郎的话：“确实不错。”

　　能在这穷乡僻壤遇上如此货色，已实属难得。

　　货郎看她拿着乾坤袋是爱不释手，便伺机开起价来。

　　“这乾坤袋原是我心头宝，若姑娘实在中意。我就当是割爱了，十五两纹银如何？”

　　既已谈到价钱，她不慌不忙将那乾坤袋放回摊子上。货郎怕她嫌价高了不买，赶忙道：“十两如何？…可不能再低了啊…”

　　夜瑾心默不作答，反倒解下背上的包袱，继而对货郎道：“我这有件东西，也想请货郎看看。”

　　货郎一听：言下之意是要卖东西给他？

　　这倒也稀奇，于是那眼睛便盯着夜瑾心解下的包袱看。

　　随着她将那素布包袱解开，露出了里面的黑色锦袍还有一件白色中衣。

　　那锦袍用的是上好的丝线所织，袍身绣着的赤金牡丹用了足足的金线。

　　这一朵朵牡丹惟妙惟肖栩栩如生，若不是被艳阳映得金光耀眼，这般精巧的绣工怕是连采蜜的蝴蝶都能吸引过来。

　　另一件白色中衣相较起来稍稍逊色了些。可仔细看，竟是用了上好的天蚕丝掺着银线织成的。

　　就连这锦带上都是用了金银丝线绣成的卷云祥纹，极致奢华。

　　足见这衣袍的主人必定非富即贵，即便是富贵人家里手艺高超的绣娘也不定能织出这巧夺天工之物来。

　　货郎看傻了眼，半晌才回过神。

　　他也知这不是俗物，掂了掂自己那点斤两怕是连买这衣裳的边角料都不够。

　　只能是对她讪笑道：“姑娘说笑了，这等宝物就是我倾尽毕生家财也不够与你换啊…”

　　闻言，夜瑾心很是惋惜的叹了口气，眼中瞬时布满了哀伤。

　　“货郎先生有所不知，这本是我家传家之宝。听闻曾是得道高人所有。只因家道中落，将其变卖实属无奈之举…”

　　阿松见她这样说，遂放下手中的桃木剑抬头看她。夜瑾心生怕他说漏了嘴，悄悄朝他使了个眼色。

　　他虽不明就里，但却很是配合的在一旁默不作声。

　　她又道：“可怜家中只剩我与弟弟相依为命，日子也过得捉襟见肘。就算是留给我们这无价之宝又有何用…”

　　夜瑾心诓起人来是眼睛也不带眨一下。若真要眨，那也只有为了润色诳语挤出眼泪的时候了。

　　她再去看货郎时，眼眶已盈满了泪水，看上去楚楚可怜。

　　货郎跟着鼻尖一酸：可怜了这对身世凄惨的姐弟。

　　虽是想不明白如此仙姿玉色的少女怎会有这般其貌不扬的弟弟。但这货郎心中还是怜悯得很，只见他掏出一个稍有份量的钱袋咬牙道：“这是我全部的家当！”

　　货郎看得出她甚是中意那个乾坤袋，于是心一横：“还有这些货物统统用来换！若是姑娘不嫌弃…”

　　他话还未说完，夜瑾心便将包袱毕恭毕敬地递到货郎面前。

　　“小女子在此谢过货郎先生成全我们姐弟了。”

　　货郎是做梦也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换了这宝物，直到夜瑾心把包袱放到他手里。他狠掐了自己一把，才相信这是真的，随即把钱袋递给夜瑾心便开心的走了。

　　许是怕她反悔，货郎不时还回头看了她几眼。遂将那包袱牢牢攥在怀里，一溜烟儿跑得没了影。

　　夜瑾心用手掂了掂钱袋，约莫有七十多两纹银。

　　心里暗道亏了，她自然不会在人前说那锦袍是鲛绡所制，世间罕有千金难求。

　　即便这么说了，一来货郎小本生意也榨不出多少银两。二来若是传到有心人耳中，反倒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只见她收起钱袋，弯腰拾起那乾坤袋收好，对还杵在那半天没反应过来的阿松笑道：“还不赶紧把这些东西担回家？”

　　阿松看得目瞪口呆，依稀只记得自己还在那玩着桃木剑。夜瑾心与货郎说了些什么，便用她原先那身衣物换了一袋银两跟这摊子货物。

　　在阿松崇拜的注视下，夜瑾心把货摊上的东西收拾好。手里拿着把蒲扇，阿松上前将货担挑在肩头。

　　别看他人小，平日里上山砍柴练出来的力气却不比成年男子差分毫。货担挑在身上也不觉得重，夜瑾心一手拎着竹篮一手用蒲扇给他扇凉。

　　两人一路走来，倒像是一对感情要好的货郎小姐弟。

　　正当他们走到一户人家门前时，迎面走来的一行人瞬时吸引了夜瑾心的注意。

　　走在最前头的是位花甲老人，衣冠齐楚，如此穿着在这村上也定是大户人家。

　　只见老者停在那户人家门口，身子微倾将后面几位少年往里迎。

　　跟在老者身后的那群少年约莫十七八岁，个个生得是眉清目秀仪表堂堂，走起路来衣袂生风。

　　那一袭素蓝曲水绣袍在烈日下仿若一阵清凉的柔波，沁人心脾。

　　这几个少年所穿的正是南慕山弟子的服制，她是断然不会认错的。

　　只是眼下，她看见南慕山弟子就……头痛！

　　好在这群少年年纪不大，当年在南慕山祭出金丹时他们也不过孩提而已。更何况是她现在这副模样，又有谁认得出她就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魔尊。

　　想到这，夜瑾心才稍稍松了口气。

　　“各位仙门道友里面请。”

　　为首的少年甚为有礼的回道：“有劳村长。沐光尊有事耽搁了半日，晚些时候便会到。我们就先打扰了。”

　　少年们正要进门，恰与迎面走来的夜瑾心和阿松擦肩而过。

　　与阿松那崇拜的眼神不同，夜瑾心像是没看到那群气宇轩昂的翩翩少年。

　　她依旧拿着蒲扇扇凉，只是将那持扇的手稍抬高了些，好让蒲扇恰到好处的遮住了半张脸。

　　过了好一会儿，为首的那少年似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回头望向夜瑾心的背影。

　　身旁的少年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温肃，怎么了？”

　　那个叫温肃的少年若有所思，半晌才答道：“我总觉得方才那位姑娘，好像在哪见过。”

　　闻言，那问话的少年一脸坏笑着拍了拍凌温肃的肩膀。

　　“我说温肃啊，咱们下山历练也不过几次。先前也并未来过这里，你又怎会见过那位姑娘？我瞧那姑娘生得确实好看，莫不是你春心动荡了？”

　　凌温肃瞪了他一眼，正色道：“久卿，莫要开这种玩笑。”

　　凌久卿自知言过，连忙嬉笑着转了话题。

　　“是是是，我们温肃向来清心寡欲，自然不会如此。”

　　凌温肃：“好了，先进去吧。我们此番来是为了解决邪祟一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