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师]百鬼夜话》枫沐焰

38、画中仙（五）

　　要保下杨贵妃比想象中困难，一开始晴明以为只要过了那个点就算跨过了死劫，于是事发后一直守在大天狗身边，经过劝解，大天狗放弃手中白绫，谁知叛乱士兵冲入后殿。几番下来，不是各种意外就是各种人为，总之贵妃怎么也逃不过那一关。
　　记不清是第几次晴明与大天狗贵妃连同几名侍女侍卫逃出行宫，隐藏在一个草垛边。茨木他已经懒得管，光是保住贵妃就耗尽心力，他就好像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对手进行一场关于毅力的拉锯战，而赌注是杨贵妃的性命。
　　“娘娘，你还好吗？”贵妃一名贴身侍女拿出帕子。
　　“我没事。”所幸大天狗行动力比女子好多了，翻墙、潜行不在话下，不过他显然有不少疑惑，“晴明先生，为何我觉得你有种难以言说的执着？”对方没有见过几面，却不惜一切要救他。
　　“有些也许是注定的，即便我们真能逃出，又能去哪里，还有三郎……”心中有种莫名疲惫感，仿佛这种事做了很多次，挣扎过很多次。
　　“陛下您就不用担心了，他没事，您只要护好自己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等离开这里到达安全处所，再通知陛下前来。”见他还有疑虑，晴明极诚恳道，“娘娘相信我，您对陛下来说才是最重要的，您如果有个三长两短，陛下的世界会崩塌，到那时你所以为的那些对他好的都不管用，他会痛不欲生，生不如死，穷尽半生如行尸走肉。”怎么夸张严重怎么来。
　　大天狗半信半疑，但他的认真与坚持不懈激起了隐藏的求生欲：“好，我们走。”
　　侍卫在前面探路，他们跟在后面。
　　“穿过前面最后那道门，我们就出行宫了。”之前几次，晴明尝试过各种路线，都以失败告终，这条是他研究好几天找出来最安全的一条路线。路上侍卫少，换班时间都摸清楚，也没什么潜在的危险，例如刀剑架之类，总之没有比这更安全的。
　　看着门越来越近，晴明心中难以抑制的激动，很快他们就能出行宫，难以突破的死劫让他相信保住贵妃就算成功一半。走过一块凸起的石头时，他忍不住瞥了一眼，猝不及防预感涌现，心下一惊，刚准备回头喊小心，就听到后面侍女惊呼一声“娘娘小心！有蛇！”，接下来一切如慢动作，又如不可挽救的片段。
　　一条蛇从路边草丛窜出，斑斓的色彩说明那是一条剧毒蛇。侍女舍命推开贵妃，果然被咬中不一会儿，侍女就嘴唇发青中毒而亡。
　　再观贵妃，晴明欲哭无泪，被侍女那么一推，大天狗没站稳摔倒，好巧不巧一头撞在那颗凸起的石头上，就那么，撞死了。
　　“……”不知该用什么来形容这种情形。
　　小店，跳动的火光下，白糖捧腹大笑：“这简直就是穿越版的《死神来了》嘛。”她翻箱倒柜。
　　‘你干什么？’
　　“找东西将这些记下来啊，大天狗的一百种死法，等出来拿给他们看，想想就很有趣。”她已经能想象大天狗铁青着脸，咬牙切齿的样子。
　　‘有趣？我已经不知道还能怎么做了。’他几乎什么办法都试过，大天狗也什么死法都经历过，比如被绞死，刺死，被淹死、呛死，这次又摔死。‘无望啊……无望。’
　　“其实我一直想说，为什么不用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呢？”白糖问。
　　‘……’
　　晴明打起精神回到画中，准备破罐子破摔，将一切赌在茨木身上。事发后，他找上高力士，也就是最初替他说话的那人。
　　“陛下的情意大人知晓，断不会舍弃贵妃，此事还要靠大人相助一把。”
　　“先生的意思是？”高力士非是寻常人，一两句就能说动。
　　“从卦象看，这件事只是开始，若贵妃不去，祸乱难平，将动摇国之根本。”
　　高力士惊起：“先生是否危言耸听了？”
　　“杨国忠的事你我有目共睹，我可有说错？”晴明道。
　　“这……”关于杨国忠的预言，他有所耳闻，确实半分不错，高力士心下也拿不准。
　　“陛下待大人如何？”
　　“恩重如山。”
　　“如今陛下危在旦夕，大人宁愿看着江山倾覆，万劫不复，也不肯相助？”
　　“可这是……以下犯上。”高力士仍是犹豫不决。
　　“现在的形势大人比我清楚，军中愤怒惊惧蔓延，日日围堵行宫，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若无人肯背负这份罪孽，不出两日行宫将成一片血海，可怜，可叹……”晴明叹息着作势离开，“人不自救，天难救矣。”
　　“先生留步。”高力士松口。
　　与高力士说好，晴明回到茨木处，茨木正为叛乱的事坐立难安，见到他如见救星：“事情如你所料，接下来怎么办？”
　　“小民有问题想请问陛下。”
　　“先生请问。”
　　“陛下能舍弃你的士兵，你的江山吗？”
　　“不能。”茨木皇帝回答。
　　“那能舍弃娘娘吗？”
　　“也不行！”
　　晴明笑，似乎在笑他的贪心与痴心妄想：“陛下应该比我清楚，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今日必须做出选择，贵妃与江山你只能留住一个。”
　　“……先生你这么神通广大，就不能……”茨木为难。
　　“不能。”晴明毫不留情打断他，“天命不可违。”
　　见他犹豫不决：“你跟我来。”
　　晴明带他去往后殿，这个时候，高力士应该已经动手，果然刚进后殿，就听到侍女啼哭，茨木快步冲过去，正撞上高力士命人绞死贵妃的一幕。
　　“你们做什么！”晴明拉住他。
　　“继续。”高力士示意。看到皇帝怔愣了一下的人咬咬牙命令手下，自己过来与晴明一起拦住皇帝，“陛下你只能选一个，江山还是娘娘？若舍不下江山，不如让娘娘就这么去了。”
　　“我……”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被什么阻住，“一定有办法能保全两个，一定有。”
　　晴明大喝一声：“没有，没有别的办法，你只能选一个！”
　　“不，我选不了！”茨木看起来很痛苦，抱着头不去看屋里。
　　眼见大天狗濒临死亡，晴明也急起来。他做这一切不是真为了杀死他，而是为了赌，赌唐玄宗对杨贵妃的感情，或者茨木对大天狗的感情，赐死与亲眼目睹心爱之人死在眼前所带来的震撼度是不一样的。
　　晴明在一旁火上浇油：“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他死吗？这就是你所谓的爱？”
　　一句句像重锤锤在茨木耳边：“你给我好好看清楚！”他扒开对方抱着头的手，“看清楚，他的死是你造成的，是你的选择！”
　　“你根本不爱他！”
　　“不，不是！”
　　“好好看着，你是怎么杀死他的。”
　　“三……”大天狗已经被白绫缠得说不出话来，伸出的手，加重了茨木的恐惧与痛苦。
　　“你看看他是谁！你真的要看着他被杀死吗？”
　　“茨木！他是大天狗，大天狗啊！”
　　一个名字如同魔咒解开束缚，茨木猛然抬头，放下双手：“谁也不能杀他！”不再有半点迟疑与挣扎冲过去。
　　没有打斗，没有流血，周围忽起一阵烟雾，夹杂熟悉的香味，烟雾中高力士与其他人消失无踪。
　　“这个味道……”晴明不会忘记这种味道，因为正是靠它才能进入画中，返魂香的味道。
　　烟雾中隐现一道人影，谁也没料到。
　　“老板怎么会是你？”竟是他们投宿的小店老板。
　　老板不答，等烟雾散去，走过来朝虚空中道：“他们成功冲破了束缚，你可以放下了吧。”
　　虚空中出现一道光圈，尔后化成人形，金冠龙袍，威严无匹，帝王之相，晴明很快猜测出对方是谁，没想到唐玄宗会出现在画中。
　　小店老板与唐玄宗，晴明有太多疑问。
　　“他们做出了不同选择，达成你的条件了。”
　　皇帝不说话。
　　老板继续：“几十年了，放下吧，你该走了，不要让她黄泉路上再等下去，去吧去找她。”
　　叹息般的话语中，明黄色的身影渐渐化作光圈消失，一如来之时。
　　“这……”
　　“回去再说。”老板一挥手，晴明、茨木、大天狗全部消失。
　　回到现世，茨木维持抱着大天狗的姿势，晴明揉揉脑袋，小店老板笑眯眯站在一边看他们：“醒过来没有？”
　　“您现在可以讲讲到底怎么回事？”晴明问。
　　“不说清楚，你这店今天就完了。”前面的事茨木虽然不记得，但他往大天狗冲过去之后的事可记得清清楚楚。
　　“别急，听我慢慢讲。”老板给他们一人倒一杯茶，在氤氲的茶雾中娓娓道来。
　　当年杨贵妃死后，唐玄宗难以承受其痛，又闻汉朝皇帝曾用返魂香与夫人再聚，于是派人四海寻找，终于找到返魂香。
　　“我就是返魂香。”
　　“你？”众人印象中返魂香应该是燃香才对。
　　“我给你的返魂香……”老板摘一根头发圈在手中，发丝化成一叠香，“是这个。”
　　唐玄宗找到返魂香后，请他画了一幅画，他与杨贵妃的生平。临死前，一缕幽魂入画以求与贵妃相伴。可又因为愧疚无法自拔，所以让返魂香设下一道咒，一遍遍经历贵妃的死来惩罚自己，唯一解脱的条件就是有人能做下与他不同的选择。
　　老板长叹口气：“这么多年，我看他不断重复过去，折磨自己，于心不忍，所以物色不同的人送进画中，到今天，只有你们成功。”
　　画中进去过许多人，无一例外都被控制迷失自己，除了安倍晴明，这得益于他的一体两魂。那些人失败后，老板会将他们带出来。只有晴明几人除外，因为他看到了希望，所以一直观望：“你第一次进去没有迷失，我就知道你们或许能帮助他。对于这件事，我很抱歉，但我一定得这么做。漫长岁月老友守着贵妃，一次次促成死局，却又一次次替她死，已经变成无意识的自我毁灭，再这样下去他会成为恶灵。”
　　“经你一说，确有这么个人。”那名替贵妃被蛇咬死的侍女，之前替贵妃挡过剑，怕也是第一次通报杨国忠的人，她是唐玄宗矛盾意识的化身，“还真是令人捉摸不透的人。”
　　“幸而到此为止，束缚解开，他避免堕入恶道，我算了了一桩心事。”
　　几十年的痛苦累积让画中人形成防卫机制，控制所有入画者，直到晴明几人出现。原本画中死亡不会出画，但因为晴明意识清醒不容于它，所以死后被排除出来，这也给了晴明重复进入找寻规律的机会。再加上茨木的感情不负所望，在刺激下完全爆发，挣脱画的控制，做下不一样的选择，才冲破长久束缚，换回滞留灵魂的醒悟。
　　“某种程度上我们也应该感谢茨木。”大天狗端着茶杯弯起嘴角揶揄地看茨木。
　　“……是那个画太没用。”他才不承认他的感情已经浓烈到超越中土皇帝。
　　“值得珍惜。”老板看二人一眼笑，“作为感谢，我会送你们一些返魂香，或许以后用得着。”
　　“说起来源博雅呢？”注意到人从回来一直没露面。
　　三人在隔壁房间找到呼呼大睡的源博雅，晴明感叹一句“真是单纯地人”。离店前，四人在画前站了一会，画中已经没有故事的痕迹，没有生活的样子。
　　“以后还是少一些这种画。”失去了追悔也无用，茨木牵住大天狗的手，前面的晴明和源博雅回头。
　　“走啦，你们别墨迹了。”

　　抱歉，今天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