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不渡玉门关》鹿门客

1、第 1 章

　　沙漠的月亮，苍白得发冷。
　　小王子背靠着骆驼，缩在毛毯里，听风卷起黄沙，呜呜地像谁永不停息的哭泣。

　　“喂，骆驼。”小王子喃喃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到长安？”

　　骆驼对着他俊美的脸喷了个响鼻，把脑袋又埋在了自己的前腿里，不屑理会他。

　　大概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太孤独了。

　　即使被喷了一脸骆驼唾沫，金发的小王子沉默了一会，擦了一把脸，又继续喋喋不休地骚扰骆驼：“嘿，骆驼，你知道吗？我的家乡有最甜的瓜果，有最热情奔放的美人，有最能歌善舞的朋友，还有......“

　　还有什么......？
　　月光照在沙子上，一片洁白，像是霜雪。
　　骆驼睡着了，小王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了：
　　“可是这么美的故乡，我却要告别他们，去往遥远的，盛产丝绸茶叶瓷器、永远有数不清的精巧器物的长安了。”

　　他想起前几天，小妹妹出嫁的时候。

　　她尚且年幼的脸上涂了浓妆，稚嫩的身躯披上了绣着精美刺绣的婚礼纱衣，挂起了表示妇人的金铃。

　　“哥哥，不要哭。”她踮起脚尖，努力地去擦他眼眶边摇摇欲坠的眼泪：“你现在可是储君，这样哭哭啼啼的，真没出息。”

　　他的眼泪在这样温柔的擦拭下，却瞬间掉了下来，打在手里紧握的弯刀上：“他比你大三十岁！”
　　他哽咽着又重复了一遍：“他比你大三十岁！”

　　小妹妹慌张地望了一眼远处迎亲的大胡子队伍，用手按住他青筋蹦起的手背，柔和多情的蓝眼睛望着他，嗔怪地：“哥哥！”

　　他不看她，低着头，痛苦无比。

　　小妹妹没有办法，只得拿起剪刀，剪下一缕纯金的长发，别在哥哥的胸前：“祭司说，真神示下，出嫁的女人，赠与亲人她们的长发，能抚慰亲人痛苦的心。”
　　又柔声地说：“哥哥，你还记得吗？我从小最爱吃葡萄，于是父王和大王兄，全国寻来最甜的葡萄给我，耗费了不少人力。”

　　她望了一眼帐篷外等待着这一场和亲的国婚的使节，看着面对外国人而惶惶然的侍女，叹了一口气，笑着说：“我们国家有一句话，叫‘吃尽了最甜的葡萄，就要担最多的水’。哥哥，你是储君。而我年纪虽小，也和姐姐们一样，是享尽民间供奉的公主呀。”

　　小妹妹太懂事。懂事到他难过极了。

　　终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的时候，夜已经深了。沙漠的夜晚特别冷，小王子靠近了骆驼，挤在毯子和骆驼的长毛间，仰头望着月亮。

　　他一路远送小妹妹到了国境边，终于要告别了。他痛苦至极，却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个晚上，照例要召开热烈的晚宴。
　　他喝了一半的酒，就红着眼睛躲出去了。没有人敢拦他。

　　毕竟，他看起来似乎太伤心了。真心实意的那种。

　　他离开帐篷的时候，小妹妹悄悄地派人送来一把宝石，传信说：“哥哥，我知道你的想法，趁着这个机会，抓紧时间走！”

　　大漠里，月光寒冷，万里黄沙一片白。早已不见远行的送嫁驼队。
　　他叹了一口气，摸索出一个小袋子，里面装着几缕金色的长发。
　　那是他的姊妹们，临行前剪下的，含泪别在他胸前。

　　这是二姐的。

　　这是三姐的。

　　这是小妹妹的。

　　他多么希望，她们和别的国家的公主一样，痛快地享受青春年华，颐气指使地在世间度日。而不是年纪小小，顶着大漠的狂风远嫁他乡，嫁给可以做她们阿爸的人，从此委曲求全。

　　是谁害他的姐妹们，要做出这样的牺牲？
　　他在黄沙中咬紧牙关。

　　他想起成年礼之后，一向身体健康的父亲，竟然逐渐缠绵病榻，不久就与世长辞。而随后国境骤然混乱四起，多有来犯之敌。
　　想其月夜里闪动的寒光，
　　想起美酒竟然染黑了他的银刀，
　　想起他心爱的波斯猫在舔舐他的饭菜后骤然死去。

　　沙漠的风还在呜呜地吹，月亮的光冷冷地照。
　　他取出一管笛子，同风一样，呜呜地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