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海有涯》云镜

18、广安王

　　千佛寺的祈福大会办了七日整，素斋宴也对外开放了七日。
　　徐绍耐不住红尘之外佛家净地的清静，第二日在佛塔下与前来祈福的柳解语借着机会讲了些话，便拿护送柳解语回府的借口离开了。孟时涯和林长照领了帮僧人施粥布菜的活儿，做得用心用力，便是遇上了邺安城的熟人，也是一副淡然模样，弄得几个少女一时误会孟家公子做了佛庙俗家弟子，差点儿当场哭出来。
　　入了夜在禅房无事可做，孟时涯就给隔壁房间那小孩讲一些佛家典故，待他困了就回“静思”房。房屋不大，床榻也只有一张，孟时涯起初窃喜，以为能够跟林长照同床共枕，谁知林长照非要在床榻下打地铺。孟时涯哪里舍得？纵使身上带着伤，也非要林长照歇在榻上，他自己则睡在塌前的地板上。
　　熄了灯，孟时涯因为优思太多而睡不着，翻来覆去。林长照也习惯晚睡，便找了些话跟他说，不外乎国子监如何如何，将来打算如何如何，对于过去他倒是不常提起。孟时涯以为他还在思念故乡，也就不说通州之事。
　　最后一晚，孟时涯想着此后恐怕就没有机会再这般跟林长照秉烛夜谈，就缠着他多聊了一会儿。二人说起了六皇子，不可避免提到了广安王府。广安王和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竟没有留下子嗣，这爵位原本是要收回的，可是这些年皇帝忙来忙去，似乎把这件事给忘了，又好像意图留着广安王的名号，好叫百姓念着广安王的好。广安王府宅院在通州城里，占地不算大，但也修得颇为气派。只是自从主人死去，府上又没有女眷，仆人们也散的散走的走，孟时涯怕宅子里东西被毁，就让孟承业求了皇帝旨意，把广安王府封了起来。
　　孟时涯自外祖父与舅舅逝去那次在广安王府住了些日子，此后再也没有回去过。他心里是极想住在那儿的，若不是孟府还有赵嬷嬷和纪管家，他甚至觉得广安王府才是他的家，尽管他在那儿住了才三个月。
　　“陛下定是愿意把广安王的爵位赐给你的，毕竟你将来要入朝为将，大周还得仰仗你建功立业……可是你太年轻了，只怕要等很久。”林长照叹息，“功劳若不够大，只怕陛下也为难。”
　　孟时涯双手垫在脑后，侧头看了看林长照，在黑暗中笑得极温柔。他笑道：“等我到了入朝的时候，恐怕已是新君即位了。我有从龙之功，新君自会待我宽厚。况且，建功立业的机会，将来多的是。”
　　他记得六皇子登基不久，北姜和燕国联手，大举进犯大周，通州连失数员大将，才将北姜和燕国敌军击退。若是日期不差，他定有办法减少大周兵将伤亡，而且一举得胜。而且北姜跟大周一样，几位皇子争夺王位相互残杀，其中一些细节孟时涯无意中从孟承业那里听到过，这一世正好拿来利用。
　　说起来这手段不够光明磊落，但孟时涯从不自诩君子。他要封官拜将，手染血腥，心思不能不狠。他要夺得大周兵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仅仅击退北姜和燕国是不够的。他要打到北姜和燕国去，若有可能，必叫他们亡国为奴，再也不敢侵犯大周一草一寸之地！
　　林长照知他心志坚定，也有济世之才，立下战功轻而易举。他想起广安王封地在通州，便忍不住好奇问道：“一旦你做了广安王，怕是此生再也回不了京城，你是不是早做好了打算，一辈子驻守通州？”
　　孟时涯沉默不语，过了好久才轻声道：“是啊……自我幡然醒悟，就想到将来留在通州，不再回京城的。”他在黑暗中望向林长照的身影，强作笑颜，问道，“长照你故乡在通州，可曾想过将来……罢了，你志向高远，通州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从三品的刺史，还不如留在京城。将来贺大人封为太傅，你便做个尚书郎，抑或太子太师……”
　　“我便是如此打算的。”林长照似乎笑了一下。
　　孟时涯知他情愿跟着贺之照，心中苦闷，倒也习惯了，装作困倦，催着林长照赶紧睡了。

　　第二日，各地来朝拜祈福的香客也都陆续离开，孟时涯趁着大雄宝殿里清静，想再求一遍。林长照本来站在旁边，甚是拘束，孟时涯拉了他一把，挤眉弄眼，林长照哭笑不得，只好跟着一起跪在蒲团上，向金身佛像磕头。
　　大殿里只有他们两个，佛像巨大，檀香萦绕，钟声悠远，跪拜叩首的二人双手合十，闭目祈求，倒也赏心悦目。
　　他们走下千佛寺大门外的台阶，就见孟府的马车在等着。荻秋吃着糖葫芦，百无聊赖，瞧见自家少爷和林公子，这才高兴起来，几口把剩下的糖葫芦嚼碎吞了，弄得满嘴角都是糖渍。
　　林长照看了觉得好笑，拿出自己的手帕给他擦去了。荻秋红着一张脸不敢说话，孟时涯瞧在眼里，嫉妒得要命。想着荻秋已经十四岁了，再过两年就给他寻一房媳妇，把他打发到通州广安王府去看院子。
　　“父亲找我有什么事？”孟时涯问道，随手把马车车厢一角的暗格翻开，拿出新鲜的肉干给林长照。
　　林长照嗔怪地看了他一眼，不肯接。刚刚从佛寺出来，就吃荤肉，这家伙也真是放肆。
　　孟时涯笑而不语，偏把肉干撕碎放到林长照唇边。肉干放了些许糖，隐隐一股甜香，林长照没忍住，一口咬住，瞥见孟时涯憋笑，就暗中踩了他一脚。
　　荻秋在外面不知想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慌慌张张回话：“老爷没说什么事情，只吩咐我把少爷接回去。”
　　孟时涯也不再问他，径自捧着肉干，一点点撕碎，投喂林长照。林长照脸皮薄，哪里容许他这么轻佻，吃了一片就再也不理他，可是眼睛总忍不住往孟时涯手里看。他生来爱美食，又挑嘴，碰上好吃的才流露出几分年轻人的顽皮天性。孟时涯知他被惹急了也不好，就不再放肆，倒了茶给他喝。

　　到了孟府，孟时涯怕林长照坐着不自在，就叫纪管家带他去花园转一转，等到午膳时就在孟府吃。他去书房见孟承业，孟承业本来拿着一卷书在看，从窗口瞥见孟时涯的身影，立即手忙脚乱把那卷书夹在书案上的一堆折子里，待孟时涯来到跟前还有几分不自在。
　　孟时涯瞧了几眼，发现了那卷书，但很快移开了视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请了安，便直言问叫他回来有什么要紧事。
　　孟承业轻咳了两声，掩饰浑身不自在，这才把近几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说了。六皇子不被皇帝所喜，故而十七岁了皇帝还以年幼为借口，不许他上朝听政。七日前，六皇子不知为何突然闯进议政殿，嚷嚷着说他的皇子府实在破旧，大水淹过之后房顶漏了好几处，又说自己不久前花了钱给城西百姓搭棚子送吃的，也算是有苦劳，恳求陛下把伯阳山赐给他，让他修一处避暑山庄。陛下当时发了一通火，说他仗着点儿芝麻大的功劳，就讨要赏赐实在放肆，罚他在皇子府闭门思过。
　　六皇子不依不饶，在议政殿哭诉说自己都十七岁了，身边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也无人管他的婚事，皇帝只念着几个哥哥能分忧却不知他辛苦做事还差点儿被意外砸死云云……几位老臣看不下去，夸了他几句，陛下这才没有罚他长跪。
　　此后几日，三皇子和五皇子等人陆续在朝堂上提起六皇子，说六皇子劳苦功高，应该赏赐他些东西，也给他把婚事定了，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皇帝第一次谕令幼子上朝，给他安排婚事，六皇子抢先说右卫上将军韩胜和刑部尚书余以初的女儿都是传闻中的美人儿，又会些拳脚功夫，他想一并娶了，此后也好带着去避暑山庄，在那马场里赛马比箭。
　　皇帝自然气得要命，说他贪心不足。余以初那人本是拥护五皇子的，但他八面玲珑，想着多条退路更好，假意推辞了一番，说自己的女儿脾气骄纵，做个正妃不足，若是六皇子真心怜惜，他也不好跌了六皇子颜面。韩胜暗中拥护六皇子，当然情愿把女儿嫁给他，但面上不能轻易答应，还发了通脾气，说自家女儿高攀不起，看似非常嫌弃六皇子贪玩任性。
　　“说到底，还是陛下亲生的孩子，平日再怎么厌烦，也是不容许臣子如此嫌弃的。陛下把韩胜骂了一顿，当即给指了婚，只等明年开春就让六皇子把韩将军的女儿和余以初的女儿一同娶了。”孟承业说罢，忍不住笑出了声，“韩将军明明心里乐开了花，还得装作憋了一肚子的模样，着实好笑。我瞧他乘马车离开皇宫时，恨不得把那车驾扔了，骑着马飞奔回家大笑一场！”
　　孟时涯弯了弯嘴角，想着韩将军得意的样子，忍俊不禁。
　　孟承业没想到儿子居然被逗笑了，父子俩从未这般亲近过，不由得坐立难安，越发不自在。
　　孟时涯收起笑容，喝了口茶，才慢腾腾问道：“如此说来，伯阳山并没有赐给六皇子？”
　　孟承业摇了摇头，神情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我猜陛下那时是要再下一道旨意，把伯阳山，甚至是幽州赐给六皇子。其实这些都无所谓，六皇子未到及冠之年，尚未封王，数年内是不会离开京城的。似大皇子几人早已及冠封王，不还是留在京中吗？幽州给了六皇子也好，可拿去早早屯兵暗中操练……可是那日朝会，平南王上了道折子，陛下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先为着事关三皇子的谣言大发雷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