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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二十爵 ...

  •   但屈从于公孙的淫威之下,翟山月还是老老实实地钻进了他温暖的帐篷。仪奴已经起来了,为公孙昭收拾被褥,瞧见翟山月进来,“哦呀”了一声,又急忙低下头去了。

      公孙昭说:“拿些酪浆来给他。”

      翟山月唯唯诺诺:“谢公孙赏。”可她还真不敢把公孙昭给她的东西往嘴里送了。

      倒不是怕有什么不干净的,就是觉得自己和这个公孙命里一定犯冲。

      公孙昭瞧着她正襟危坐,捧着酪浆一口也不动的样子,皱了皱眉:“怎的?叔父难道一直不给你吃的么?一碗酪浆就忧惧至此。”

      翟山月赔笑:“臣……确实惶恐。”

      公孙昭垂着眼:“你救了我的命,这点难道不是你应得的么?”

      被公孙昭盯着没法了,翟山月只能伸出脖子从那浅碗里头啜了一口。

      于是公孙昭就瞧见了她后颈上略显嶙峋的骨骼。

      他一直挺瘦的,但可能因为一直穿着宽松的衣物,所以并不能为人所察觉,直到前世他纵马来救公孙昭之时,公孙昭才发现他的腰身细到几乎一掐就能折断的程度。

      他又说:“韩国境内少驿舍,你若是席天慕地怕冷,允你入我的帐中。”

      韩国作为参与分晋的三路诸侯之一,占据中原沃土,也曾强盛过,但无奈国土太小,周边又群狼环饲,这两年被周边大国吊着打,国土缩小了一半,南北部之间的联系只靠着一条时断时续的通路,早已经是日薄西山之势。北方地区和国都联系不畅,更是自暴自弃,国人逃的逃溜得溜,能找到一个驿舍已经很不错了,这一路从邯郸走去,估计真没几家驿舍好住。

      “嗯,小臣谢公孙赏,不过小臣卑陋,不敢污了公孙的宝帐。外头住的挺好的。”

      公孙昭却笑道:“卑陋?你救过我,我还要谢你。在我面前谈何卑陋?”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架子,“之前若无你出手相助,只怕我此刻早已命丧黄泉。”

      翟山月迟疑了一下,说:“昨天公孙中毒本来就不深,小臣只是运气好。”

      他要是真吞了致死剂量的砷,天王老子都救不了他。

      公孙昭道:“但若非你及时帮我排出毒物,此时此刻我大约还躺在马车内奄奄一息。”

      他说的是实话,那杯信台春中的剂量,虽然不至于让他死,却足够让他成为一个终日缠绵病榻之人。他是秦王的长孙,太子的嫡出长子,若无意外就会是将来秦国的继承人。但秦国绝对不会允许堂堂虎狼之国,王座上坐着的是个病弱之子。

      前世他十三岁的时候身体还很康建,茁壮如同一株青禾,向阳死命生长,没人怀疑过他挑不起大秦之责,王大父也一直将他按照接班人培养,同太子无异。可长到十八岁时,公孙昭却突发疾病,之后终日与药石为伍,他差点失去继承秦国的资格。后来虽然在医士努力之下,渐渐调理得表面上和常人无异,但他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出了很大的问题——这个问题虽隐晦却事关国祚。

      那次的病,他还记得喉间是一种奇异的苦蒜味道。直到昨日他再次误服信石,才想明白,原来不是病,是毒。

      从云端跌落,他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感触,只是前世他病后不久,翟山月却突然消失了。那时候人人都在怀疑他的暴病同他有关,王大父更是派出不少人四处搜寻他的踪迹,始终未果,后有传言称有人在狄戎见到了他——他本就是翟狄人,翟狄被破之后贩为俘隶,这个结果也不出人意料。

      就连公孙昭自己当时也以为是他背叛了他。直到咸阳城外那一夜他才恍然发觉,他的那场大病,应当不是翟山月所为,他也没在狄戎——否则他如何能在他仓皇逃窜出城的时候如神兵天降,又豁出性命要送他离开咸阳?

      可他始终不明,当初翟山月为何要出走?

      但问现在的翟山月,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他又说:“上回听闻你生病,本想探视,但叔父将你置于暗室静养,我也不便打扰。现在你的病可好些了么?”

      翟山月心想,我这病是不会好了。

      “有劳公孙牵挂了,小臣早已经无碍。不过是些小症罢了。”她客气地说。

      公孙昭道:“之前彤言,你是因食鹿肉致病,我还担心了好久。”他终于放松地笑了一下,又说,“幸好后来出邯郸那日,我看你面色正常,才微微放心。”

      翟山月心头一惊,他说他在担心她的病情?

      是谁那天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阴阳怪气地说“哦呀,你病好了”的?她那会儿还以为自己哪个地方得罪他了呢。她望向这个面色白净,一身贵气的少年,有些踟躇。

      秦国是贩奴大国,奴对于国人来说不过是个物件而已。像她这种情况,临出发前生病,就像是马车轮子上掉了个零件,换个新的安上就行了,至于那个被换下来的小零件,没人会管被扔去哪里。她对自己的阶级有着很清楚的认知,因此当时公孙昭说,担心因为她而耽搁公子涉回国,她是信的。

      现在你告诉我,你其实担心的是我的身体?

      公孙昭看他惶惶然的神色,知道自己可能吓到他了。毕竟他现在也不过是个年幼的隶人,从小窝在邯郸一亩三分地之间做着枯燥乏味的苦力,眼界很低,且根本没有想过将来他能建功立业,获封爵位。

      他伸手拍了拍翟山月的肩膀,道:“我在邯郸一见你就颇为喜欢,想容你在我身侧随侍。你可知秦国二十等爵制?你虽然现在是圉隶,但只消在战场上获得军功,便可脱离奴籍,甚至获得封地食邑,不会一辈子都是奴仆的。昔日,五羖大夫百里奚,也不过是晋姬媵奴,后来不照样官至相国。如果你愿意,将来可以做我的属官。”

      翟山月被他的话吓得张开了嘴,瞪大了眼睛。她当然知道秦国二十等爵制,秦国全民皆兵,以人头换爵禄,极大刺激了秦师战斗力,所以才能从西部边陲小国成长为横扫六国之霸主。她也不是没幻想过将来靠着拿人头把自己的奴籍消去……

      但由一个统治阶级奴隶主——还是全国最顶级的统治阶级奴隶主之一——的公孙昭来告诉她,要努力脱离奴籍、建功立业,朝着百里奚看齐……

      “我……”她一时有些慌乱,连奴隶该用的自称都给忘了。

      哗啦,帐子突然被掀了开来,阳光如鎏金一般倾斜下来,照着帐外那颀长的人影。公子涉披着寝衣,微微笑着:“昭,这么早便起了?今日身上可好些了?”

      公孙昭眼中划过一丝不悦,但很快藏得无影无踪,旋即唇边勾起七八分天真的笑意,对公子涉说:“好差不离了,也要多谢山月昨天及时施救。故今晨赏他一碗酪浆喝。”

      公子涉淡淡地看了一眼翟山月手中的半碗酪浆,又和善地笑了:“昭委实心善。”

      公孙昭道:“救命的恩情,自不敢忘。昭心悦山月,他又与我年岁相仿,叔父真的不愿将他予昭?”

      翟山月吓得手里的酪浆都抓不稳了。

      公子涉却说:“山月随侍我七年了,却还是有些毛手毛脚。我们邯郸市井规矩不严,但若真同你住到咸阳宫去,我怕他冲撞贵人。”

      公孙昭笑:“昭自会护他。”

      公子涉微微皱了皱眉。公孙昭既然以报恩为要挟,此时还真不好拒绝他了。他凝眉看向了翟山月。

      翟山月此刻低着头,自然感觉到了两道视线落在她的背上,烧得她脑袋都要冒烟。她发誓再也不贪公孙昭的吃食了!头一回吃口鹿肉,在小黑屋里躺了三天,第二回喝口酪浆,竟然要她面对这样的修罗场!

      她吞了口唾沫缓缓说道:“公孙厚爱,小臣没齿难忘。”言罢,放下半碗酪浆,朝着公孙昭磕了个头,“但公子于小臣更有养育之恩,请容小臣先报答完公子的恩情。”

      公孙昭上下唇抿出了苍白的颜色,看着她放在地上的那碗酪浆,却又笑起来,转过脸来看向公子涉:“叔父客居邯郸多年,也幸有这等忠仆服侍了。”

      公子涉只是略一点头,道:“既如此,我便将这圉人领走了。”

      公孙昭的笑容凝在脸上:“叔父慢走。”

      待那帐帘垂下,他脸上那顽劣的笑意顿时散了个无影无踪,凝眉看着还在微微摆动的帘子,过了一会儿,突然拿起方才翟山月喝了一小半的酪浆,仰头将那剩下的喝了个干净。

      仪奴在旁边看得心惊胆战的,方才帐子里的气氛简直是剑拔弩张,他实在不懂公孙昭何必为了一个异族的圉隶和公子涉抹不开脸去。

      他问道:“郎主,那圉人救你,您赏他便是了,可比非得向公子涉讨?公子涉手里统共就两个隶人呢。”

      公孙昭轻声嗤了一声:“你道他舍不得么?他总会舍得的。”

      否则前世,他把翟山月送来他这儿的时候,为何如此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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