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蕖》青蕖

24、河祗粥

　　重台再睁眼的时候只觉得头疼欲裂，她已记不清昨夜她到底喝了多少酒了。

　　但她记得的是，哪怕师兄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对她，依旧是半点情意也无，不过这样也好，她总算对得起这些年对折丹的那份情意。

　　她喜欢他，并不要他也喜欢她。

　　何况，如今，她喜欢的人已不再是师兄了。

　　重台正欲起身熬粥，却见折丹的头正不偏不倚地靠在她的肩上，这下倒教她有些无所适从了。

　　等等，昨夜她似乎灌了折丹不少酒。

　　重台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

　　但此刻，还是补救方为上策。

　　重台小心地转过身去，让折丹的下巴搁在自己的肩上，生怕吵醒了他。

　　重台轻轻地环上折丹的腰，在她触到折丹的腰时，她突然感到眼前人颤了一下，等到重台回过神再定睛一看时，折丹依旧没有动静。

　　许是她的错觉，重台手上暗暗用劲，顷刻之间，她和折丹便回到了进了環榴台的屋子里。

　　重台小心翼翼地脱去了折丹的鞋，为他盖上了被子，随即出门到院子中生火做早饭去了。

　　在重台关上门的那一刻，原本应熟睡的人却忽然睁开了眼。

　　重台在屋外架起了锅，煮起了河祗粥来，河祗粥是取干鱼浸洗，切成粒状，再和上等粳米一同熬制成粥。

　　恰好库中有一些干鱼，不然她也只能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锅中传来悠悠的香味，重台不禁吞了吞口水。

　　她已许久没煮过这粥了，阔别已久，这粥倒是更多了几分风味。

　　趁着熬粥的空当儿，重台又将萝卜捣成汁和面做饼，此饼谓萝菔面。

　　做好萝菔面后，重台便在一旁发愣，托着腮不知在想何事。

　　她正想着，一道身影却忽然落在了她眼前，来人正是若水。

　　重台愣了愣，若水怎会来了她的環榴台？莫非又要算计她什么？

　　但她心里竟隐隐有一丝欣喜，她从什么时候起，竟对若水上了心？

　　若水手指一弹，重台自然躲避不及。

　　重台只觉着一股倦意向自己袭来，随后身子就像是落进了无边无尽的冷水里，她瑟缩着身子想寻找一丝温暖，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寒意。

　　入目是绣着山河图的帐顶，重台不用想也能猜到自己身处何处。

　　还能身处何处呢？她竟这么快便回了这楼外楼。

　　她被若水掳到了楼外楼，从前只有她欺负别人的时候，如今却是风水轮流转，轮到了她被别人欺负的时候了。

　　重台坐起身子，看着若水，看了很久，忽然笑了。

　　“你还欠我一事，记得吗？”若水冷冷地道。

　　“你想要什么？”重台眼中多了几分防备。

　　“我想明白了，我只要你。”若水的声音如空谷抚琴，声声入耳，一声一声砸得人冷彻心扉。

　　重台愣了愣，若水这是疯了吗？

　　“你这是何意？”重台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我要你留在楼外楼，不再随意离开。”

　　“对不住，我不能应你这件事。”

　　重台想过很多补偿若水的法子，但这法子里，没有一条是要用她自己来补偿若水的。

　　“那我要这腿何用？”若水说完一道掌直直地拍向自己的腿，幸亏重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若水的手。

　　“你不心疼自己的腿，我却心疼师兄那一万年的修为。”重台眼中已有了几分薄怒之色。

　　“你能挡我一时，却不能时时拦着我，你若是想要时时拦住我，除非你留在我身边。”若水威胁道。

　　“你只晓得我早已治好了腿，却不知晓我这些年付出了什么代价。每到月圆之时，这腿便会钻心的疼……”

　　重台没想到自己还有见到若水这般模样的时候，喃喃道：“所以你才算计了我，但你向我要，我不会不给的，你又何必骗我？”

　　重台说完又想起，按着若水的性子，如何会低声下气向她求青蕖花？便是她自己，怕也不会低声下气地去求一个害自己断了腿的人。

　　若水没说话，看着重台，他的眼里有疑惑不解，还有深思，如墨的眼眸里似乎有一潭深水。

　　“你离了楼外楼……”

　　若水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重台打断了。

　　“好，我应了你。”重台不知道自己是怎样吃力地说出这句重如千钧的话，她只知道，她欠他的，欠师兄的，早已还不清了。

　　若水的眼里浮出一抹喜色，上前想要抱住她，但却被重台给避开了。

　　一阵地动山摇，若水的脸色沉了沉，按住了重台的身子，转身往屋外走去。

　　过了许久，仍不见若水回来，重台便掀开被子下了床，她之前收在袖中的本体却忽然掉了出来，重台拾起本体，正欲收进袖中，却惊觉，这是她之前的那株本体，本体上还有被折断过又续上的痕迹，这是那株已被她折断的本体无疑，如果师兄给她的是那株本应被若水用掉的本体，那她放在师兄那里的本体呢？

　　重台忽然想起了许多年前的传闻，天帝的二女儿离朱仙子素有顽疾，只有仙界至宝青蕖才治得好，天帝遍寻多年不获，而后来离朱仙子的顽疾却忽然好了。

　　曾经，她以为师兄是喜欢离朱仙子的。

　　折丹和若水正悬在池子上，对峙着，两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忽然，折丹一掌拍向若水，而若水竟不躲避，生生地受了这一掌。

　　“不。”重台吐了一口血。

　　她这才想起，那日她瞧见的人不是若水，而是师兄。

　　“重台，师兄来接你了。”折丹瞥见了重台的身影，收敛了身上的威势，仍旧是温润的折丹上仙。

　　重台眼眶一红，往日的场景都浮在眼前。

　　重台踏上流云向折丹而去，若水见状眼里横添了几分阴沉。

　　“重台，你应过我的。”若水的眼里有几分癫狂。

　　重台却没理若水，径直跟着折丹走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重台忽然问了一句：

　　“师兄，我记得你与青丘狐族的交情一向很好，若是你向他们借那狐族至宝‘千面’，想来他们也是愿意借给你的不是么？”

　　折丹的身子一愣，道：“重台你累了。”

　　重台摇了摇头，她从未有如此清明的时候。

　　师兄对她所有的好都是因着她是一株青蕖，想要补偿她失了一半的本体，而不是因着她是重台。

　　“师兄，我总算晓得你为何对我这般好了，因为这都是补偿，补偿我失了一株青蕖花。”

　　“师兄，你喜欢的是离朱仙子罢？我想，我的另一株本体也被你送给了离朱仙子。而师兄，你戴上狐族的‘千面’假扮若水也是为了让我不怀疑那株本体其实被你送给了离朱仙子，师兄你若是向我要我的心，我都能挖出来给你，又何必如此？”

　　折丹看了重台很久，忽然露出一个凄怆的笑，道：“重台你若是一直傻下去该多好？”

　　折丹伸手想要摸一摸重台的头，却被重台避开了。

　　“师兄，我不怨你，你为我解决了这么多的祸事，是我欠你更多才是。”重台温婉一笑。

　　折丹眼里的失落更深了一层。

　　“师兄，对不住，我还是要回去的，祝你和离朱仙子早成眷属。”重台说完这句话便跳上了另一朵流云，向楼外楼而去。

　　折丹站在流云上，看着重台的背影，喃喃道：“但我却只想和你早成眷属，果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么？”

　　回到楼外楼的时候，若水正坐在池子边上，只给重台留了一个孤寂的背影，偌大的楼外楼，此刻显得十分冷清。

　　池子里开着满满的一池荷花，重台自然能猜到这是若水的手笔。

　　“若水……”重台轻唤道。

　　“你可知你回到这楼外楼意味着什么吗？”

　　若水背对着重台，只留给她一个瘦削单薄的背影。

　　“意味着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意味着从此以后，你活着，我活着，你死，我死。”

　　若水颤抖着站起来抱上了她。

　　“那日你为何没有随折丹一同走？”

　　重台正忙着摘莲蓬时，忽然听到身旁人的一句。

　　“因为你愿意陪我喝这一杯酒，他却不肯。”

　　若水笑着饮下了一杯碧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