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养金龟婿》一品舟

1、秦怀归（一）

　　秦怀归是牙疼生生疼醒的，醒了之后第一反应就是跑，他可没忘他老子扛了锄头要弄死他那回事儿。腿一蹬屁股一翻，噗通一声摔下床。

　　“哎哟喂！”

　　秦恭闻声叼着烟杆儿从堂屋探出一个头，

　　“醒啦？个不中用的，老子说你两句你就要跳坎，有本事你再跳! 你看我还管你不管你！”

　　秦恭嘴硬，其实心里也怕得不得了，当时绕到土坎底下看见满嘴是血的二儿子时整个人都懵了，好在最后只是断了一颗门牙。

　　越想越憋气，秦恭上去就是一巴掌。挨了巴掌的秦怀归这才想起下午那事儿，他听人说药铺收晒干的麻芋子，下湾的开娃儿上次卖了两块多钱呢，所以一早在自家土边点了种，出苗了，长麻芋子了，今天放学回来刚想挖却发现一根儿没剩。

　　“这事儿本来就是大哥的错，他想卖钱自个儿种去，偷挖我的算什么，还好意思说是他挖的他晒的，钱就该他得——你还帮他说话！还揍我！”

　　要不是亲爹扛着锄头满坡追，他也不会吓得闭了眼睛就往土坎底下跳，现在倒好，半边门牙都没了。

　　“那是你亲哥!就为了这点儿钱兄弟吵架有意思!？——宰猪草去吧你!”

　　“怎么就这点儿钱了。”秦恭越是这满不在乎的语气，秦怀归越是火大，“这可是我读初中的生活费，您不给我出我认了，可也不能由着大哥昧我生活费!”

　　瞅着秦恭还要动手，秦怀归连忙泥鳅打滚儿跑出了房，边跑还边叫，

　　“你偏心!我找秦大树拼命去!”

　　秦怀归拿了菜刀气势汹汹拼命去，拼了半天愣是连秦大树的影儿都没见着，只能回来狠狠地剁猪草，剁成渣，煮了，喂猪去。

　　有本事今晚上你别回来！

　　秦大树晚上还真就没回来，拿了钱跟他那帮狐朋狗友买酒去了，半夜走在田坎上一没看清楚就栽湾田里头，要不是收了稻子水也干了，死在里头都不稀奇。命没事儿，就是脸被蚌壳割了条口子，血糊糊的瞅着怪吓人。

　　这些秦怀归自然不知道，天儿没亮他就赤脚踩着露水背着背篓到山上割羊儿草，喂了羊喂了猪，赶了鸭子下水塘，再背着自己的破书包拿了根竹竿叮叮咚咚上学去。村小离家有两公里，路上没灯，只能借着蒙蒙天光赶，踩空摔跤倒是不至于，就是打着赤脚又走得快，总会不小心踩着破碗或者小石子儿。

　　“秦二娃！”

　　秦怀归一边羡慕庄稼汉脚底的厚茧一边走得飞快，冷不丁背后听见一声吼，吼声太响，连两块土开外的狗都吠了起来。

　　“你他娘的小声点儿！别招狗！”

　　不用回头秦怀归也知道是一个院子的廖炳生，他俩现在都五年级，如果运气好明年就要到镇上读初一。初中学费虽然只有两块，但离得远得住校，亲爹已经明说了不给他出生活费。

　　如果那堆麻芋子不被偷，现在他至少能攒下三块钱。

　　妈哟。

　　“我这不是叫小声了你不应么。”

　　廖炳生笑嘻嘻地凑近了哥俩好肩并肩，秦怀归心里烦，干脆一脚把他踹下田。

　　“一大早的干嘛这么大火气？”

　　廖炳生三两步就回到了田坎上，脚底板沾了泥也不擦，仍旧讨好似的地跟在秦怀归后头，一看就是有求于人。虽说他家条件比秦家宽裕，可他在学校的人缘儿不如秦怀归，免不得要他照应。

　　“接着装，昨天下午闹那么大动静没听见？”

　　两家院子挨着，秦家锅铲掉地上了廖家都能听见了。

　　“我还真没听见，瞅见这位了不？”

　　听他这么一说秦怀归才往他那边瞅，廖炳生从身后捞出个圆不楞登的小崽子。看穿着打扮就跟他们不是一路的，衣裳料子没见过，最主要的是他脚上还蹬了双鞋。整个村儿的小子就没几个有鞋穿，即便有，脚趾头那块儿都是补丁加补丁。眼前这个不仅蹬了双崭新的白网鞋，还有一双到脚脖子的白袜子。

　　这是秦怀归第一次见杨元青，小孩儿生得粉嫩嫩，张着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满是防备地仰头望他，望完紧了紧书包带子，跟怕谁抢似的。

　　“哪儿拐的小姑娘？”

　　“我不是小姑娘！”

　　来乡下之前杨元青就做好了被排挤打压的心理准备，他不怕跟人打架，哪怕打不过也不能让人觉得他好欺负。鼓足勇气的杨元青调动一身儿泡泡肉，试图摆个凶狠造型给这地头蛇看，地头蛇不仅看了，还赏脸摸了一把。

　　“放开！”

　　“还说不是小姑娘，捏一下反应就这么大。”

　　“你想打架吗！”

　　“我才不跟女人打架。”秦怀归特羡慕地看着杨元青的鞋，“不是小姑娘你穿鞋干啥，我们这儿只有小姑娘的脚不给人看。”

　　他这人打小就嘴欠，菩萨都能被气得拍桌子，廖炳生见势不对连忙过来打圆场。

　　“见好就收啊，这是我表弟杨元青，昨儿个我跟我爹刚从城里接回来，我娘稀罕得跟眼珠子似的，谁欺负找谁拼命。”

　　“拼命就拼命，当我不会跑么。”

　　廖炳生跟秦怀归这儿讲道理，一个不注意背后的杨元青竟摇摇晃晃地把鞋脱了，袜子也脱了，白嫩嫩的一双脚踩在了泥巴地上，秋天早上寒气重，他那双养尊处优的脚丫子哪儿受过这般罪，一沾着田埂上的硬泥就蜷起了十根脚趾头。

　　“我不是小姑娘，不穿就不穿！”

　　别人把他随口胡说的事儿当了真，秦怀归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他又不好说刚才是胡诌，只得把手里的竹竿子伸过去跟人讲和。

　　“现在脱了也好，早上的泥巴给露水泡稀了容易沾鞋，怪糟践的——拽稳喽，山路不比城里的大马路好走，拉着我的竿儿。”

　　杨元青防备秦怀归变着花样欺负人，不肯伸手抓，秦怀归直接塞他手里还笑出一口大白牙，

　　“叫你抓就抓，掉塘里可没人捞。”

　　这下杨元青没拒绝，只是愣愣地瞅着地头蛇门牙上的豁口，旁边的廖炳生可没这么含蓄，声调夸张地叫唤起来，

　　“哟，您老人家嘴上那俩门神咋瘸了一个呢？”

　　“瘸你个麻雀蛋！声音再大点儿该招狗了！”

　　秦怀归一脚把掰他脖子看豁口的廖炳生踹开，拿了竹竿牵着杨元青走，田埂窄，中间隔着老长一根竹竿廖炳生也没法儿再站在秦怀归身后讨嫌，只能走在杨元青背后，时不时隔空逗几句听他骂人都漏风。蜀地的深秋杂草依旧旺盛，三个小孩儿在田埂上走着，跳着，脸上腿脖子上偶尔会让杂草割出一两条浅浅的口子，顶多有点儿痒，别说男人不在意，就是最娇嫩的农家小姑娘也不觉着疼。

　　真正厉害的可不是这点儿小东西。

　　“汪汪汪————！！！”

　　耳朵捕捉到这急促且密集的狗叫声，秦怀归暗道不好，抽回竹竿子一手抓紧另一手去捞杨元青。

　　“廖炳生我艹你祖宗，真把狗给招来了！”

　　“艹个屁，跑啊！”

　　农家院儿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晚上从来不栓，专咬过路不长眼的，走山路上学的小子姑娘少有没被狗咬过的，吃过亏了都会绕着院子走，实在绕不过的只能轻手轻脚溜过去。廖炳生刚才嗷那两嗓子可够响亮，一条狗叫，临近院子的狗就都闲不住，狗兄弟隔空一勾搭，全都张着白森森的牙跑了来。

　　杨元青头回下乡哪儿见过这阵仗，当场吓得两腿发软，如果不是秦怀归事先拽着他，可能连往哪儿跑都不知道，昏暗之中只觉着四面都是狗吠到处都是獠牙，刚才面对人时的那股狠劲儿没了，对上不通人性的牲口时他完全成了个累赘，秦怀归拖着他速度自然不可能太快，廖炳生倒是蹿得没了踪影，狗的叫声却越来越近。

　　会被丢下。

　　杨元青突然有些后悔刚才得罪了秦怀归，恐惧之中带上了绝望，只得机械性地被拖着跑，他脚板心的肉嫩，踩在粗粝的石子瓦片上左磕一下右磕一下，不过半会儿功夫就破了皮，小孩儿咬牙没吭声，他压根儿不敢提醒秦怀归还拖着这么一个人，对方也跟忘了他似的从头到尾没松过手。

　　“围上来了！”

　　两条腿的人毕竟跑不过四条腿的畜生，秦怀归见势不对直接将手里的竹竿抡圆了打狗，竹竿足够长，狗也知道这玩意儿厉害暂时没哪个敢扑上来，却也没哪个甘心离开。

　　“滚家去！”

　　杨元青手里没有竹竿，干脆蹲下身子捡起石头和硬土块儿乱扔，就这么一个砸一个打，一圈儿狗兄弟竟被两人逼得近不了身，张着嘴巴乱七八糟地嚎，嚎得附近院子的灯都亮了，主人家掀开门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

　　“大黄！回来！”

　　主人家开口招呼，狗子不甘心还待要汪几声，秦怀归瞅准带头那个拿竹竿子在面前一通乱敲，畜生也是欺软怕硬的多，见着这块骨头不好咬只得夹着尾巴灰溜溜离开，有一只带头，剩下的陆陆续续也回了各自的家，只在这两个小鬼路过自家门口时雷声大雨点小地叫几声。

　　路上耽误了这么一会儿，到了村小时已经开始上早自习，廖炳生还站在校门口紧张地望他俩，瞅着两人全须全尾地过来了才终于松口气。

　　“你俩可吓死我了。”

　　“吓个屁！”秦怀归气得把竹竿往廖炳生面前一扔，“下回你丫要是再把狗招来又一个人跑，看我不打断你的狗腿。”

　　“我，我那不是没想到么。”

　　廖炳生自知理亏，被秦怀归一瞪后缩在一边不敢吭声。秦怀归懒得理他，带了杨元青到水池边儿打算冲完脚抹把脸就进去，却不想小孩儿缩着脚死活不愿沾凉水。

　　“你缩啥呢？——脚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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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饭桌上总听父辈爷爷辈说他们小时候的故事，听得多了，总觉得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当初的感情也难能可贵。讲故事的人在变老，听故事的人，也该写点儿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