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府小主》之蓝

16、天真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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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沈研听了吃惊，很有些舍不得那娇滴滴的美人霍思柔，但沈眉怒道：“壮士断腕，难道阿兄要为一无耻妇人，看眼睁睁看着我沈氏一族没落，为异姓欺压么！”

　　沈研这才下定决心。第二天他将霍思柔叫来，先宽慰她这些日受到的冷眼委屈，又替她出主意，沈家以孝治家，要是她能够尽心服侍病了的老国公，留个好口碑也好在沈家立足。霍思柔听进去了，便代替沈研去给老国公送药。

　　——沈眉的这条毒计，正是要借霍思柔的手嫁祸给霍家，只是要牺牲垂死的祖父归天！

　　但在这兄妹俩看来，祖父垂垂老矣也没几天好活了，活着痛苦还不如死了痛快，死前还好为沈家子孙发挥余热铲除一个劲敌。

　　于是看霍思柔将药送出去，兄妹两紧张不安地等待消息，过了个把时辰，果然死讯传来了。

　　可是，传来的却不是沈老国公的死讯，而是年富力强的父亲沈政的！

　　沈研肝胆俱裂，沈眉魂飞魄散，两人面面相觑流泪，都不明发生了什么。

　　原来霍思柔送药过去给老国公，恰逢沈政侍奉老父亲在床边，沈政见到霍思柔，眉头便是一皱。

　　他素不喜儿子的这个妾氏，叫霍思柔出去，亲自给老父亲喂药。他先尝了一口，感觉汤药还烫着，便放在桌上晾着。结果不一会儿，就是这尝药的一口，叫他独发身亡了。

　　沈氏兄妹万没想到，想要送走病榻上的祖父嫁祸霍家，结果送走了父亲。

　　沈眉五雷轰顶，六神无主：“怎么阿父会！那药明明是……”她突然想起来怕隔墙有耳，惊慌四顾，方才压低声音继续：“明明是给祖父的！”

　　沈研含泪恶狠狠道：“你还不闭嘴？”事已至此，没有办法，马上叫来霍思柔，严刑拷打，反复逼问：“是霍家让你这么做的是不是？”

　　霍思柔走投无路，突然明白了这个看起来懦弱多情的沈研，其实狠心起来，比谁都要狠毒。

　　她心里恨沈家，但更恨着霍家，若不是他们给了自已一切，又让霍小山夺走了这一切，她岂会识人不明，落魄到如今这个样子？便顺着沈研，一口咬定是霍夫人白氏让自己做的。

　　沈研沈眉私底下串好供，连夜换上朝服去告状。

　　而这件事里头，最痛苦的，莫过于那沈老国公。他心里头明白得很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儿子就这么没了，可是为了沈家的利益，这口恨郁之气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配合孙子们演戏，在供词上画押，一口咬定是霍思柔熬药来害自己不成，反而害了沈政。

　　夜色凄凉，风吹动白幡如鬼似魅，幽幽的烛光照得整个沈家群魔乱舞，光怪陆离。兄妹两个挤在一起，打了个哆嗦。

　　这时候，官府的令史来了，要拿沈眉回去问话。

　　沈眉心里有鬼，吓得直哭：“这案子吴尚书不都审完了吗，霍思柔和白氏不是已经归案了么，拿我干甚么！”

　　“如今换了冷尚书审了。姑子，我等奉命行事，请随我们走一趟。”

　　……

　　母亲被抓走已过了三天，霍小山成日心事重重，白天在民曹当差，还要在同僚议论和诧异的眼神中经过，日子实在有些难熬。

　　这日傍晚夕阳西沉，她从宣阳门出来，一路上精神不振，阿兄泰山保护怀王，常年是不回府住的，她得早些回去陪伴父亲，霍侯因为挂念妻子，这两天已有些生病的苗头。

　　她一路经过铜驼大街，因为有心事走得慢，路边酒楼的灯笼已经亮了起来，闷热的空气中传来阵阵酒香。

　　酒楼靠着大街转角处，有一男一女在聊天，那女郎含羞带笑，直朝情郎撒娇问问题——

　　“郎君，你觉得京城的贵女里头谁最漂亮？”

　　“要是阿姎和刘氏的姑子一同掉进水里，你会先救谁？”

　　“你最喜欢阿姎哪一点，眼睛还是鼻子？”

　　“你愿不愿意背着阿姎，在吉祥庵的石台阶上走一千步？”

　　大概是这姑子问题实在太多，男的有些不耐烦了，笑着道：“女郎，吉祥庵前门后山从大殿到广场一共三阶，加起来也没有一千步台阶。”

　　“唉呀阿姎不就是考验你的真心，这是传闻中婚前一定要考验郎君的一百个问题，我才问到这几个，你就不肯回答了，这样阿姎可不嫁给你了呢。”

　　男的微微一笑：“女郎放心，在下也不曾说要娶你。”

　　这男的声音恁地熟悉，小山驻足来看，果然是他。他身边又换了新的佳丽，不知道是哪家的贵女，模样端的清秀。

　　段容一袭青衫，手摇折扇，潇洒倜傥如立云端，那女啊领虽然对他很生气，可是看他这般风貌，却也只是对他撒撒娇埋怨而已。

　　“郎君，我之前听人说见你和刘家的姑子走在一起，难怪这些日不见你人影，你要阿姎还是要她？”

　　贵女手帕掩着面，哭得更伤心了：“可是社日那天阿姎遗落了头花，是你捡起来帮阿姎戴上的，你还朝阿姎那样笑，就算是定情了呀。”

　　小山算了算，社日那天……段容和她还关系好着呢，可见他一脚踩着的绝非两条船，肯定有三十五六条以上，这花心风流鬼。

　　段容看着那泣不成声的姑子，微笑不语。假如帮人戴上头花且冲她微笑就算是定情，那他情人简直遍天下。何况这一个，他压根没动心表示过任何，自己贴上来的。

　　“我不管，你要来娶阿姎。”那贵女使起小性来，拽着他衣袖不放，妆也哭花了。

　　“那定要教女郎失望了。”段容说着折扇一收，便要离开，无趣的女人，不值得他停留。

　　贵女紧紧拽住他衣袖不让走：“是不是因为你外面有人了，所以变心了？”

　　这种不谙世事的小姑子，读了几本才子佳人的读物，便自以为世界中心，幻想花前月下一语定终身的浪漫邂逅，他见多了。所以他才不喜欢那种标榜天真的姑娘，一旦沾上就极难甩脱，非常麻烦。

　　这女的力气还有几分，把段容外面的青罩衫给扯落了一个肩，他一边拉回来一边皱着眉头道：

　　“女郎，在下对你从来没有心，何来变心。”

　　“你就是变心了，是不是她？”

　　她伸手愤怒一指，越过段容，直指向他背后的霍小山。

　　小山一愕，才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旁观有一会了。

　　想躲开已经来不及，段容转过身，霍小山和他接上了目光，两人各有一些不自在。

　　这贵女更是通过眼神就确定了他们两人认识，更恼怒了，狠狠将段容推开，上来便要甩小山的耳光。

　　“臭狐狸精，竟敢勾引我的段郎！”

　　小山一把抓住着姑子的手，甩向另一边：“你心情不好，我的心情也不好，你和你段郎的矛盾是你们的事，不要无理取闹到我头上来，否则不客气。”

　　那贵女被她轻轻一推，就跌了个趔趄，没想到小山力气这么大，也吃了一惊，她回头恨恨瞪了段容一眼，羞愤得一跺脚，便跑开了。

　　段容上来跟小山打招呼，小山避不过，冲他礼貌欠欠身。

　　段容道：“听闻女郎家的事了，令堂有消息了么。”

　　小山摇摇头。这时一乘马车飞驰冲过大街，差点刮擦到小山，段容急忙将她拉到一边。

　　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有几分担心：“女郎，既然这案子交给冷王孙审，他不会冤枉无辜的。”

　　话虽如此，但霍思柔那边一口咬定是母亲指使，有毒的证据都查出来了，真不知怎么辩解。小山从朱雀大街转入青盔巷。

　　不知怎么的，身后段容一路还跟着，两人没话说，气氛便有些尴尬。

　　小山找两句话打破沉默：“方才那姑子，我看着像田氏的四姑子。”

　　“啊，是，”段容看她一眼，解释道，“我真没主动接近她，在社日上见过一面，她便时常寻来。”“用不着和我解释。”小山打断。

　　段容又笑：“是啊，她还小，性子天真一些，没有你这般恩怨分明。”

　　“我在想，天真单纯，究竟好还是不好。”小山忽然站住脚。

　　“我阿母一辈子受宠，出嫁前娘家宠，出嫁后受我阿父宠，所以她四十多年无忧无虑，活得像一个少女。在她眼中没有坏人，连一只小猫小狗都值得怜惜，更不用说没见过这世间的尔虞我诈；我阿父将她保护得，不食人间烟火。”

　　段容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温柔说道：“那样不是很好么，女孩子生来就应该受宠的。”

　　小山摇摇头：“人不可能永远单纯，一个人要活在纯净的环境里，必须通过另一个人善意的谎言和营造，那个人就是我阿父，为了让阿母无忧无虑，他承受着加倍的压力和痛苦。而这一回，他也撑不住这个天了，沈家的横祸突然一来，我阿母完全不知所措，她明明没有做过害人的事情，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洗刷冤屈，而是去死。所以我在想，人还是要受点挫折，认识这个世界的冷酷面貌为好，善意的谎言，并不比真相更温柔。”

　　这叫段容沉吟，一时之间他没有接话，温柔似水的双眸忽转黯淡。

　　——他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印象中，自己父亲是个不善表达的人，成日忙于县内公务，不会对母亲说一两句讨好的话。母亲从小教导他，容儿，女人是用来疼爱的，不是用来晾着的，你以后有了妻子，一定要对她千娇百宠，把她爱护得像一个公主。

　　果然过了没多久，母亲就跟着府里的花匠跑了，那人虽然不似父亲老实木讷，但的确对母亲千娇百宠，他们离开以后，留下满园种得姹紫嫣红的花。

　　再后来，因为那花匠除了种花，实在什么都不会，又因为得罪了县令，不敢去大户人家找活干，很快躲起来，贫贱夫妻百事哀，他竟开始殴打母亲，母亲被宠惯了，哪里受到了这样委屈，很快抑郁染病而死。死后因为那些丑闻，牌位一直不能进祠堂，直到前些年父亲过世，临终前吩咐他将母亲牌位移回来。“她活着的时候没能够给她安稳，死了总要给她一个落脚的地方。”

　　木讷不善言辞的父亲，直到死，还是对她那样好。

　　好又有什么用？女人容易受到言辞上的蛊惑，却很少睁大眼睛看事实。一撇漫不经心的冷笑，掠过段容优美的唇角。

　　他虽然很善待每一个女人，也极招受女人们的喜欢，但骨子里，却这寡情薄义的物种鄙薄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