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传》小六当家

1、遥想白衣初见时（1）

　　雪，漫天的雪，遮天蔽日，下满了整个信州城。

　　昔日热闹非凡的信州城，因着罗刹人五天前的举兵南下，只剩得满城的疮痍。
　　城角残破的灯笼像是破布衣衫一般勾挂在墙上，随风一摇一摆的，徒增萧条。

　　赤晴紧跟在师傅身边，她的身后还有一众的师弟师妹，穿着清一色的长衫公服。
　　道路已经被血染得发红，深深的暗红，叫嚣着得不到解脱的冤屈，入目尽是尸横遍野的残忍，一刀刀哪是人的作为。

　　赤晴拧着眉头，连那尚未出生的婴孩都逃不过一劫，罗刹人哪里还是人！
　　一路的血腥，以至于那一向活泛的小师妹都噤然的被二师弟抱在怀里，不敢到处乱看。

　　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灰暗之中，颓败，阴森，死气沉沉。

　　街角处阴暗的角落，一个瘦小的孩子抱着自己的膝盖蹲坐在冰天雪地里。
　　只一件单薄的长衫笼住了身体，赤着的脚被冷的乌青，瑟缩在唯一可以依靠的墙边，身体止不住的颤抖。

　　“师傅，这边还有个小孩。”赤晴的眼力向来都是出奇的好，一眼便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孩子，她们这一路走来，连乞丐都被饿死在了街上，哪里见过什么小孩，能救下一命是一命。
　　赤晴走过去，拦腰扶起小家伙，隔着一层薄的可怜的衣衫，她已经感觉不到正常的体温了，冷，冰一般的寒冷。

　　月笙伸手搭在小家伙的手腕上，脉搏的跳动，轻微的差些就让人忽视了，“应该还有救，把她带回客栈吧！”
　　赤晴点头，将小家伙抱在了怀里，敛起她那极不合身的长衫，像是包粽子一般严严实实的将小家伙裹了起来，这样兴许能暖和一些吧！

　　模模糊糊中，小家伙不放心的挣扎了一下，极其疲惫的掀开眼敛，一双澄澈的黑色瞳孔里印着赤晴姣好的容颜，像是要深深记住她的模样，一眨不眨的盯着，片刻之后才寻着温暖的怀抱，渐渐放松了身体。

　　信州城位于扶余国的北疆，最北的疆域，再踏过去就是罗刹帝国的领土，冰天雪地，一锤子砸下去连土地都早就结成了厚厚的冰。
　　这里，一年中大部分的时候都飘着雪，气候极寒，难得有两个月的温暖时期，也不过堪堪是中原地区的深秋温度罢了，着实不适合生活。

　　小家伙冷的不成样子，睫毛上都凝了一层薄薄的冰霜，脆弱的像是一碰就碎的冰人。
　　赤晴让店小二烧了热水，和着凉水勾在浴桶里，适宜的温度，扒了小家伙那身行头把人放进桶里，又特地吩咐了厨房煮点姜汤上楼来。

　　温暖的水渐渐唤起了沉睡的意识，小家伙睁开眼睛，墨色的瞳孔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替自己擦着身体的赤晴，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暖和一些了吗？”赤晴见她醒来，手揉在她软软的头发上，温柔的问道。
　　小家伙乖巧的点头，又怕赤晴不明白，小声的嗯了一声。

　　赤晴用手替她活络着身上的脉络关节，“你的父母呢？怎么一个人在街上？”
　　“家被高个子坏蛋烧了，爹和娘亲还有哥哥都死了。”小家伙的眼里一片澄澈，甚至看不到一点的悲伤，这样的表情出现在一个小孩脸上，让人有种莫名的胆寒。

　　赤晴的手微微一顿，没有再继续追问，捏了捏小家伙粉色的小脸蛋，“那你叫什么？”
　　小家伙脖子一歪，脸上尽是水泽的光晕，“我没有名姓。”

　　“是吗……”
　　小家伙瘦的可怜，肋骨清晰可见，一根一根，尽是她受的苦难，因为是女子，所以就连给予名姓的必要都没有吗？
　　这北国的疆域，已经把女子压迫到了如此卑微的境地了吗？！
　　赤晴大概明白为什么说起家里，小家伙连一丝悲哀都没有了。

　　“我自己洗。”小家伙精神了一些，拿过赤晴手中的毛巾，站在浴桶里，认认真真的擦着自己的身体。
　　赤晴点头，擦干手，“那我下去给你叫点吃的。”

　　小家伙把下巴搭在浴桶的边缘，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要走吗？”
　　赤晴瞥了一眼她那都不能称之为衣服的衣服，“我等一会儿就上来，你喜欢吃什么？”

　　“哦！”小家伙坐回浴桶，又开始认真的擦着大腿，把自己擦得跟个煮熟的螃蟹似的。
　　赤晴没有得到回答，倒也没有多在意，这小家伙太内敛了，她也就不多问了，关上门下了楼。

　　“赤晴，那孩子怎么样了？”师傅和师弟师妹们在楼下吃饭，拼了好几张桌子在一起，看着赤晴下楼，月笙放下筷子，示意赤晴坐过来。
　　赤晴可不敢在这么多师弟师妹面前堂而皇之的和自己师傅坐到一起，站到月笙身边恭敬的回答道，“她已经醒了，在房间里洗澡，我下来给她拿些吃的上去。”

　　月笙点头，将桌上还没有动过的葱烧鲤鱼和海带炖排骨放进食盘里，“这段时间你也辛苦了，上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觉，我们明天就准备回去了。”
　　赤晴接过食盘，微微欠身，“多谢师傅关心。”
　　“好了，去吧！”

　　等得赤晴再上楼时，小家伙已经洗完澡穿上了衣服。
　　这也没有时间去给她买衣服，赤晴只拿了自己的衣服给她穿上，可是明显长了很多，手脚笼在衣服里，长长的一截拖在地上，看上去不伦不类的。

　　赤晴将食盘放下，走过来，“我的衣服都这般的大小，要不我让小师妹把她的衣服给你穿？”
　　小家伙这下不干了，抓住穿在身上的衣服，小脑袋死死的埋着，轻轻的嘟囔了一句，“不要。”

　　“嗯？”赤晴愣了片刻之后也不再勉强她，蹲下身将衣服提高，堆叠着束在腰间，虽然还是长了不少，可是总比刚才要好的多了。
　　“晚上我裁一点，你应该就能穿了，先去吃饭吧！”

　　小家伙乖乖的坐到桌前，拿着筷子痴痴的看着桌上的菜肴，却是许久没有动作。
　　“怎么了？不喜欢吃这些菜吗？”赤晴是不喜欢小孩子的，总觉得麻烦，不过这小家伙倒是乖巧的很，让人生不了厌。

　　小家伙水灵灵的眼睛落在赤晴的身上，“没有，和你一起吃。”
　　“好了，吃吧。”赤晴坐下身，端上碗，夹了一小块鱼肉放在嘴里轻轻的咬着，鱼肉的火候有些过了，不怎么好吃。
　　小家伙埋头，闷头闷脑的扒着饭，也不见她动筷子夹菜。

　　“怎么不吃菜？”赤晴觉得这小家伙也是奇怪的很，夹了一块鱼肉挑了刺放到她的碗里。
　　小家伙抬头，不解的看着赤晴，好像十分的困惑，用筷头戳了戳碗里的鱼肉，“这些，我可以吃？”

　　“为什么不可以？”赤晴拧起眉头，不能吃菜这是哪里来的道理？
　　小家伙捏着筷子，咬着下唇看着自己碗里白白嫩嫩的鱼肉，“以前在家的时候，爹爹说哥哥在长身体，所以菜都该给哥哥吃，我吃馒头就可以了，照样饱饱的。”

　　赤晴瞳孔微缩，刻意放柔了语气，“可以的，以后你都可以吃的，你也在长身体，理应多吃一些。”
　　小家伙将信将疑的将肉夹进自己的嘴里，虔诚的咬着，吧唧吧唧的响。

　　赤晴注意到小家伙将一大碗饭吃完，其间夹一点菜也要看自己好几眼，确定自己没有反对的意见，才敢将菜放进嘴里。
　　赤晴好笑的替她把菜夹进碗里，“说了你吃就你吃，别害怕。”
　　“嗯！”

　　吃完饭，赤晴将食盘端了下楼，顺带让店家烧点热水上楼，然后去师傅的房间里问安，再回自己的房间。
　　可是房间里的小家伙不见了踪影，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没人，赤晴找过店小二，“你看见我房间里的小孩子了吗？”

　　小二一拍脑袋，“你说那孩子呀，原来是你带来的，她非要去我们柴房，掌柜的看着她的，方才我上楼来……”
　　柴房？赤晴有些莫名其妙。

　　“小祖宗，别砍了，这些我们知道做的！”掌柜的可得罪不起这些门派上的人，拉着小祖宗的手，生怕她一不小心把自己给伤了才是。
　　“你在干什么？”赤晴沉着脸捏住斧头的刀刃，单单一只手就夺了她手上的斧头，不怒自威的语气，“谁许你乱跑的！”

　　小家伙怯生生的看着赤晴，诺诺的说道，“吃完饭，不该是干活了吗？”
　　赤晴蹙着眉头，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不过她倒是没有表露在脸上，睨了旁边擦汗的掌柜的一眼，“这些……”
　　“这些我们知道收拾的，我们知道……”掌柜的连忙接话，这些门派里的人，简直是不敢惹，前段时间才有门派屠了人一家三十七口的事情，他可不敢招惹。
　　赤晴点头，拉着小家伙往客房走。

　　“爹爹说，想吃饭就得干活，我刚才吃了饭，现在也该干活了,不过他们厨房的人不让我进去洗碗，我也不会做其他的，就只有去柴房砍柴了……”
　　小家伙看着赤晴不高兴，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解释着，生怕就惹恼了赤晴。

　　赤晴听得她解释，停下脚步，看着她生怕就做错事情的样子，“不用，你只需要在房间里好好睡觉就可以了。”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赤晴捏着小家伙的手，掌心厚厚的茧子，哪是这般年岁的孩子手上应该有的，当下就有些心软的不忍责备她了。
　　小家伙乖乖的踮着脚跟着赤晴的步伐，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赤晴拉她进了房间，小二已经将热水提了过来，赤晴挽起袖口，在盆里倒上热水，“过来，自己洗漱之后上床睡觉，听见了吗？”
　　“嗯……”小家伙看着她，“你要走吗？”

　　“我去沐浴，就在房间里，不走。”
　　小家伙点头，乖乖的拿着毛巾去洗漱，也不用赤晴再多说什么了。

　　赤晴靠在浴桶的边缘，想着这次下山来的收获，这山下的人间，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要不是师傅当年收留了自己，自己是不是就和那小家伙一样了呢？

　　赤晴幽幽的叹了口气，在热水里泡着，窗外好像又开始下雪了。

　　等的赤晴沐浴完，推开屏风，小家伙趴在桌上看上去好像已经睡着了。
　　赤晴擦着头发，走过去，推了推小家伙，“把衣服脱下来上床上躺着去。”

　　小家伙揉着眼睛，睡眼朦胧，赤晴不得已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小家伙听清楚了，捏着衣角仿佛有些舍不得，可是面对赤晴的话又不敢反抗，嘟着小嘴将衣服脱下来还给赤晴，然后手脚并用的爬上床去了。

　　赤晴好心的替她盖好被子，“睡吧。”
　　小家伙点头，一双乌溜溜的小眼睛却盯在桌上的衣服上，宝贝的很。

　　赤晴都不明白，这小家伙的脑袋瓜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修长的手覆在小家伙的眼睛上，“睡觉，衣服我给你改一改，你明天穿着合身一些。”
　　小孩眨眨眼睛，赤晴能感觉到软软的睫毛在自己掌心扫着，“睡觉。”

　　等的赤晴改好衣服，已经是夜半了，烛火跳动着，明灭不定，在墙上投射出清晰的影子。
　　赤晴轻手轻脚的上床，怕吵着小家伙，小家伙却是闭着眼睛往里钻，将睡暖和的地方让给了赤晴。

　　“还没睡吗？”赤晴掀开被子上了床，暖暖的温度让人窝心。
　　“睡了。”小家伙拉着被子，眼睛紧闭，生怕谁不知道她已经睡了。

　　“真是的，不听话！”
　　赤晴轻轻斥责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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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哦！开新文了！撒花！
日更一个月的存稿还是有的（每晚10点准时更新），这篇文小六想写的精细一些，所以不敢乱保证第二个月也能日更，大家见谅。
当然你们要是章章热情的留言撒花，善良如六熬夜也会日更的。
还希望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