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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   徐锦绣从被子底下伸出一根指头,试探着外面的温度。才将将伸出个指尖,就被冻得缩了回去。她把被子从头到脚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无声地抗议。

      夏氏面无表情地上前,一把掀开了被子,把床头放着贴身穿的里衣全都丢在女儿脸上。“少赖床了,快起来。”

      徐锦绣哆嗦着套上衣服,被晨间冷风吹得冰凉的手脚有了暖意。她从母亲手里接过略有些烫手的巾帕擦了擦脸,换上夏氏给自己选好的衣服。

      夏氏挑的衣裳,上身是一件石榴色絮棉缭绫交领,领口裁地略有些偏大,露出里头的白色丝质里衣的衣襟。下头一条靛青百褶裙,裙上用金线绣了梅花,花样子是徐锦绣的阿公夏老童生画的,将这花样子绣上裙的,乃是徐锦绣的阿婆应氏。

      “坐好了。”夏氏将女儿按在梳妆台前,用篦子将头发清晰地分出左右两股,熟练地给她梳发髻。

      朝阳从大开的窗户射进来,将未曾开脸的少女颊上密密的细小绒毛给照得清清楚楚。

      夏氏看着女儿,从心底生出一股骄傲来。便是放眼这武林城,比自己女儿长得美貌的女子也不多。如今只待一个样样都好的女婿来,将自己这掌上明珠给娶了去,如珠如玉地疼爱。

      夏氏的左脸贴着女儿,“如何?姆妈的手艺到底不错吧。”

      “嗯。”徐锦绣的眼睛不自主地飘向夏氏左耳下的那一道淡淡的痕迹。这道陈年旧疤用粉遮了,可还是看得出来。

      夏氏长吁一口气,“好了就赶紧吃饭,吃完得走了。你今儿起得晚,你阿爸都不晓得说了多少回。”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拧了一下女儿的肩头肉,“都要嫁人了,还不晓得让我们省心。”

      徐锦绣被拧得有些疼,双眸含着泪,她的眼窝本就深邃,现下看起来雾蒙蒙的,越发惹人心怜。她揉着被拧疼的肩头,微微噘了嘴,有些不高兴地跟着夏氏去小厨房。

      小厨房里没有人,桌上摆着的三碗粥饭,一碗已经空了。

      “你阿爸今儿同李家彩帛铺的掌柜吃酒去了,晌午饭我们娘儿俩就在王大仙庙吃吧。”夏氏把徐锦绣爱吃的小菜放到她面前,“快些儿吃,粥饭都凉了。”

      徐锦绣往嘴里扒拉着粥饭,一面嫌弃发髻上垂下来的发带坠子麻烦,一晃一晃总要掉到碗里头去。

      母女俩用过早饭,将碗筷收拾了。她们并不从前门走,而是开了后门,去走那窄一些的青石板小道。王大仙庙就在徐家对面,走后门更方便。

      青石板的坑洼里还留着早上附近住家洒扫时泼下的水,徐锦绣提着裙裾,小心避开,免得叫新裙子的裙摆给脏了。

      身后的稚童指着徐锦绣裙下露出的平底鞋吃吃笑着,“大脚。”

      徐锦绣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也不理他,径自提着裙子走过那些水洼。

      走在前面的夏氏将稚童的话听进心里头去,长长叹了一声。女儿都到了这个年岁,想再缠脚也不能够,唯有听之任之了。

      只盼着女婿不介意。

      越靠近王大仙庙,人就越多。夏氏牢牢牵着女儿的手,不叫走散了。好不容易捱到了庙门口,又被人潮给推得往后头倒。

      徐锦绣在母亲后头撑着,奇道:“这是出什么事了?”她身量比夏氏要矮一些,垫高了脚也看不见前面发生了何事。

      夏氏凑头过去一瞧,面上登时就白了,飞快地转过身将女儿的脸捂在自己胸口,嘴上安抚道:“无事无事。”一双眼含着水汽,不敢往出事的方向去看,手却抚上了左耳下头那道叫夫婿打出的旧伤疤。

      徐锦绣埋在母亲胸前,几乎不能呼吸了。好不容易喘口气,她不由好奇地扭头去看。

      一个衣衫有些褴褛的汉子正拖着一个妇人往她们方才走过的桥上行去。那妇人半边脸叫头发给盖住,看不清容貌,衣裳被扯开露出大半白皙的皮肤。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赖子,嘴里不干不净地调戏着妇人。

      妇人在地上被拖行着,嘴里不断地求饶,目光透过青丝,向围观的人们求助。蓦地,她的眼睛望着夏氏母女的方向,停下了挣扎。

      徐锦绣对上那绝望的眼神,心中惴惴,赶紧又把头埋在母亲怀里。

      夏氏搂着女儿,平复了心跳后强撑出笑来。“赶紧进去吧,别叫张道人等急了。”

      徐锦绣不用她拉,亦步亦趋地进了庙。

      方才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香火旺盛的王大仙庙又仿佛回到了最初的模样。

      好像那件事,根本不曾发生过一样。

      徐锦绣心里惦记着方才那被当街家暴的妇人,随便抽了签塞进母亲手里就出去院子里透气。

      年节时候庙里大都将那等凶签给收起来,抽到的全是上上签,不过是为了香客们图个吉利。

      徐锦绣知道张道人八成会把自己的婚事给说得天花乱坠,好叫夏氏多给些香火钱,她根本不想听。

      院子中间那棵枝繁叶茂的樟树上挂着许多许愿牌子,红色的细布条日晒雨淋都变了色,风吹过,两两相击,发出好听的声音。

      徐锦绣抬头辨认着母亲带着自己来庙中挂上去的那个牌子,她记得那个被家暴的妇人的许愿牌子是和她们的挂在一起的。

      那年,妇人和自己母亲一起来的,带着她瘦弱的小儿子。她还说等儿子长大后要和手帕交的母亲做亲家。

      可惜没等转过年,那孩子就病死了。药钱都让她那好赌的男人抢了去。徐锦绣记得她陪着母亲去人家里看了一回,妇人肿着一双眼,都要哭瞎了。

      夏氏捏了签文站在台阶上看了好一会儿,院中人来人往,只有她的女儿抬头盯着树上的牌子一动不动。她走上前去,低声道:“在想兰姨?”

      徐锦绣收回目光,许久之后轻轻“嗯”了一声。

      夏氏带着徐锦绣离开王大仙庙,先前出了那么桩事,两人也都没了吃晌午饭的心思。

      “是不是在怪姆妈……”夏氏收了后半截话,不知是为自己开脱,还是想将婚后女儿可能会发生的事提前告诉她。“夫为妻纲,过了门,就要听夫家的。姆妈是外人,插不进去手。管了闲事,要叫人笑话的。”

      顿了顿,又道:“你阿爸晓得了,也要数落我。”

      徐锦绣默然,心里犹如被针刺了一般。

      所以说,如果以后自己也挨了丈夫的打,她的父母不会、也不能给自己出头吗?

      这是什么狗屁倒灶的规矩礼法!

      徐锦绣心里憋着气,一路上没怎么和母亲说话。徐文回来的时候已是晚了,赶着将驴车套好,带着家人去父亲家中,也没发现妻女之间有不对劲的地方。

      男人的心到底还是粗了些。

      徐锦绣今日没心思去哄老人家高兴,像个没嘴葫芦似的坐在徐家阿爷身边,手里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碗里的白饭。

      徐家阿爷膝下唯两个孙女,比起平日里沉闷的大孙女徐蓉,更疼爱身边这个伶俐的小孙女些。他看出徐锦绣心里不高兴,“你阿爸今儿骂你了?”

      “没呢。”徐锦绣强打起精神来,夹了面前的虾油露鸡。她知道这是阿爷特地给自己做的,“外头买的都没阿爷做的好吃。”

      一句话就把徐家阿爷给哄得笑出来,布满皱纹的脸看起来像个盛放的菊花。“欢喜吃就好,等会儿回去带点走。”又挑了几块无骨的虾油露鸡放进徐锦绣的碗里,“晓得你不欢喜吃有骨头的。”

      徐锦绣不愿拂了老人家的心意,再没胃口也还是将那几块鸡肉咽下肚。虾油露的鲜美在唇齿间绽放,有了美食,心情也好上了许多。她鼓着腮帮子朝徐家阿爷笑,“阿爷也吃。”

      今儿这桌上,唯有徐家阿爷同老妻,还有徐文徐武两兄弟并一家子。徐家阿爷的两个女儿都不在。没有那个做了知府夫人的大姑子在,宋氏便觉得自己是眼下最得意的人。

      她的女儿徐蓉年前正好定下了亲事,是本地一位吴姓秀才。时下风气,女子以能嫁学子为荣。宋氏觉得自己费尽手段,安排好了女儿的婚事,真真算是家里头的头等功臣。即便没生儿子,往后也能挺直了腰板。

      心里这般一想,宋氏就抖擞起来,说话也颇有些颐指气使——谁让她是日后官夫人的亲娘呢。

      “我说嫂嫂,”宋氏带着恶意地扫向桌下徐锦绣的那一双大脚,“蓉娘的婚事可是定了,绣姐儿什么时候才能有音讯呢?”她努力摆出很是可惜的样子来,“要不还是关了染坊,重新搬回来吧。商户人家,到底说不好亲事。”

      夏氏面色不大好,抿着嘴有些尴尬地垂下头。她是个嘴笨的,不知道怎么反驳,心里想着不去理宋氏,总归能消停了吧。

      偏宋氏今日是有心来得瑟的,哪里肯轻易放过夏氏这块垫脚石。她拉了夏氏的手,亲热地道:“一家子住更热闹些,等回来了,我就去找东街的王媒婆给绣姐儿说门好亲。”

      徐锦绣脸上一丝笑意都没了。她差不多知道宋氏接下来会说什么。

      “不过可惜了绣姐儿的这双脚,若是小一些,恐还能说个童生。”宋氏的眼睛在女儿徐蓉和徐锦绣脸上来回梭巡着,总觉得还是自己体态圆润的女儿看起来更能生养,更有福气。

      心里也就更舒坦了。

      有钱又怎么了?还不是没自己的蓉娘好。到现在都没个说亲的,也不知有人要没有。

      宋氏笑又加深了几分,“这又是商户,又是大脚的。怕是只能给庄稼汉当婆娘了。真是可惜了大哥和嫂嫂这么些年的生养……”

      “谁说我要嫁给庄稼汉的。”徐锦绣把手中的筷子丢在桌上,平静地望着面容僵硬的宋氏,“叔娘是给我看好了人家?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怎能拿来说嘴,仔细坏了我的名声,还得累蓉姐姐被退婚。”

      宋氏而今最看重的便是女儿的婚事,当下便沉了脸色。“嫂嫂教养的好女儿,竟是这么与长辈说话的?”

      不等夏氏致歉,徐锦绣就道:“难道我还说错了。婚姻大事,父母之言。叔娘这么急着要给我说亲事,可是想当了我的家?”

      众所周知,徐文开的染坊赚钱得不得了,宋氏也不是没眼热过。但心里想想是一回事,当众被说破是另一回事。何况徐锦绣这话里话外,明摆着指责自己手太长。

      徐文是出来单过,并未与兄弟分家。徐家的掌家权还是在当家主母陆氏手里。每旬徐文都还要交钱给母亲呢。

      宋氏要当家,是想当了这徐家的家,还是当了徐文的家?

      是想要从婆母陆氏手里拿了掌家权,还是想把徐文的染坊给吞了。

      宋氏恼羞成怒,登时忘了这还是在公婆面前。她不顾身旁徐武拉扯自己的衣袖,当下抓起面前的酱油碟子就朝徐锦绣丢过去。“商户女,这桌上有你说话的份儿?!”

      徐锦绣侧身滚进徐家阿爷的怀里,躲过碟子,飞过来的酱醋把她新衣裳的袖子给弄脏了。

      徐家阿爷轻轻拍抚着徐锦绣的背,安慰着自己疼爱的孙女,眸色一沉,显是发怒之前的平静。

      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低等的。宋氏这般说话,不仅是责骂徐锦绣,更是将徐文一家子都给骂进去了。

      “老二家的,你怕是忘了手里那十亩良田是怎么来的吧?”一直作壁上观的陆氏不等徐家阿爷发话,冷冷道,“我还没问你呢,今年的租子怎么就只有一半?”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还以为隔了这么久开文,小天使都把我给忘了QAQ看到你们的霸王票和留言好感动!
    谢谢光影相生和二白的地雷,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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