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出没请注意！》壮丁

4、往事

　　我帮着小哥提了五趟水，只提到了西山山门，他就执意要自己提进去，我也没好再张罗，况且小哥脚速实在过快了，我的两条腿都感觉不是自己的了，放下水，道个别，便赶紧回后山，躺倒在床上，呈死鱼状。

　　我从小就不是条多愁善感的龙，祖母死时，我才流了这辈子的第一次眼泪，平时便是犯什么错，阿娘怎么教育，输给了小蟹多少斤肉，即便是被南海公主翻着浪头欺负打倒，也没流过眼泪。阿娘说我是我们白龙一族，天上地下少见的脸皮厚的，我听阿娘夸我时，还颇自豪。但近日，离开家，我时常多愁善感，总觉有股悲伤之情笼罩在心头，吃一百个野果子也不能将它除去。

　　我白日里流了许多的汗，这一天也是累倒在床榻上，夜晚竟然做了我人生的第一个梦。

　　我梦到我五十岁的童年时期，那时祖母还没去世，祖母不像阿娘那样爱闷在小蟹家打牌，祖母喜欢带我出去玩儿。我们俩用别别扭扭的双脚走在凡世，吃吃他们的小吃，再变出来钱给他们，还得趁他们发现之前跑走，每次都紧张又刺激。

　　平日里祖母都是隔几天就带我出去一次，那日祖母病了，我一个人卧在海面上，因为我打小身体就比较好，从来不知道生病是什么，只当祖母这天是懒了。

　　北海本身是有座小岛与凡世毗邻，但是因为北海实在是太冷，所以一直是座无人岛。但那几日，陆陆续续有凡人举家来到小岛上，他们有人神采奕奕的，有人手上脚上戴着镣铐，走起来很费劲的样子。

　　有时候我会飘在海面上看看那些人在做什么，时间久了就没趣味了，不过是摘摘果子打打渔，没什么新鲜什物。我正在水面仰着晒太阳，忽然发现呼吸不畅，一个“怪物”从我脸上压了过去，我扑腾了下水花，倒好像把那“怪物”给弄翻了一样。我游出一段距离一瞧，原来是凡人的一艘船，这浩浩大海，敢在上面行小船的，当真是不想活的。

　　船上一共六个人，全部落在了水里，我瞧着他们也不会水，身上还戴着一环扣一环的铁链子，是了，凡世的人们似乎尤其喜好这等夸张的首饰，我施了个障眼法，把这干人带到了岸边，因为还不算慢，有几个人已经开始“哇哇”吐水，瞧见没什么事情的样子，我就一溜烟儿跑了。

　　阿娘知道肯定会骂我的。

　　后来好几天我都不敢出门，等到再出门时，谁知又有事情找上我，这次是个小男孩，具体的岁数不好说，按我们龙族的岁数来说，应该有六七十岁的样子。他就那么孤零零飘在水面上，似乎已经断了气，我总是看不了孤零零的人，所以想试试救上一救。

　　我猜测这小男孩应该是那岛上人的孩子，就把他带上了岛，万万没想到这短短几日，岛上已是荒无一人，要不是地上还有些摘下的成堆放着的果子，我真以为瞧见人是我出现的幻觉了。那小男孩应该已是断气了，只是似乎死得不甘愿，又是恨又是怨的，一团黑雾笼罩在他面门，阎王爷似乎收不走他，黑白无常奈何他不了。

　　我想这应该是他命不该绝，不然好巧不巧，魂魄未散时候，让我捡着了，见死不能不救，考虑到他是个凡人，这一世应该也活不过两百岁，况且我是个神仙，祖母活了一千岁，我身体好，应该比一千岁要活得多，就大方的度给他两百岁。

　　阿娘说我们小白龙一族救人的手法和别族不同，是以命度命的方式，我们族民寿命长，出门在外，切不能吝啬，见死不救，但阿娘也说了，要算计着救人，救一次记一次，莫不能哪日自己就死了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阿娘的话我都谨记了，当时我就想，我胆小又惜命，这辈子只能救这么一个人了，便把这两百刻在的手臂上，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忘记了。见他慢慢转醒，我算了算地上的果子肯定够他吃一阵了，就准备走了。

　　“谢谢……”他嘴唇乌青，慢慢吐出两个字。

　　我拍了拍他的头，每当阿娘给我买新衣服、做好吃的，我“谢谢”时，阿娘总拍拍我的头，我觉得这意在安抚，是以我也拍拍他，告诉他不要为我救他这一命想太多。

　　这梦境和那时发生的事情一模一样，其实本来这事情我都已忘记了，只是可能最近青春期躁动，搞得我多愁善感起来，就又想起来了。

　　他“谢谢”后，我瞧着他那可怜样子，一时心软，就决定陪他多待一会儿，等他的亲人回来。我俩干坐着也无聊，身后的果子香一直引诱着我，我就往后挪挪，他应当是呛了水，还吃不了东西，所以我也没张罗他，自己拿个果子吃了起来。

　　看着他一直咽口水，我有点儿不好意思，赶紧解释：“你呛了水，现在嗓子也不好受，千万不要吃这酸果子，等过几日我赢了小蟹的肉，就烤来给你吃。”

　　他眼神发出疑问，我猜测他是在想小蟹是谁。考虑到他是个小孩子没什么威胁，又不想说谎骗他，就诚实道：“我是这海上的神，小蟹是我发小，就是好朋友，我们俩喜欢玩儿斗地主，我一副牌，他两副，两只钳子，一个钳子一副牌，一只眼睛盯一副，这是我俩最喜欢的游戏了，以后带你一起玩儿。”

　　他诧异的点了点头，我趁着这个空儿，又转手去拿了个果子，说：“我觉得你们凡世的东西，特别好吃，我有几年，太苦了，北海海底的海带都被我吃光了。但是你别误会，不是所有神都这么苦的，生活在天上的神，日子就好过些，有数不尽的好吃的好喝的，应该和你们差不多了，还能长生不老。”

　　“你喜欢吃什么？”他找了个木棍子在地上写。

　　我简直就被这一幕震撼到了，要知道为什么在北海海底会苦的只能吃海带，因为我祖母和阿娘都不会做食物，听阿娘说，从前都是祖父和阿爹做食物，所以她们不会是很正常的事情，我惊讶的是祖父和阿爹去世这两百年，她们都没有学会，更惊讶的是，我这样爱吃，竟然能忍受饿了两百年都不去学习做食物，真是相亲相爱不思进取的一家人啊。

　　我感动坏了。从没人问过我喜欢什么，阿娘只是说，我会做海带，你就吃海带吧。现在居然有人问我喜欢吃什么，我一时不知所措，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什么也想不出来。

　　转身瞧见果子，我赶紧说：“我爱吃果子，桃子、杏，除了酸李子，其他的只要是果子都爱吃！”

　　他可能是被我认真的样子吓到了，我想不了那么多，即便这是个随意的打破尴尬的问句，因为对于我的意义不一般，我也准备真诚的对待。

　　“还有呢？”他继续写。

　　我认真想了想，回答：“我觉得包子极好吃，但是得是没有肉的，我这些年可能吃海带吃坏了，已经越来越吃不了肉了。”

　　“我会蒸包子。”他写道。

　　我眼冒小星星，一把拉住他：“那土豆呢？我极爱吃土豆，烤的、蒸的、炒的、炖的，都爱吃。”

　　“我也爱吃土豆。”

　　我觉得简直就是遇到知音了，一定要留个特别的纪念，于是一把摘下小蟹给我的蟹钳子给了他。

　　小蟹是个手工爱好者，有一次我俩打架，我把他的蟹钳子打掉了，后来他好了，就把断了的蟹钳子做成了个小哨子给了我。当时我向他许诺以后决不再把他揍到骨折，虽然后来食言又打断了一次。

　　这个哨子我带在身上许多年了，很有感情，但是遇到这等知音，也可以相赠，便不等他接受，直接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这动作一气呵成的，我都有点儿相信阿娘说的了，我真是个脸皮厚的姑娘啊。

　　看着他戴上我的哨子，莫名的我有点儿脸红，一溜烟儿就扑腾到水里了，还一个慌神儿溺了水，现了原形，游出了一段距离，又跑回去向他喊：

　　“遇到危险可以吹哨子找我啊。”

　　然后就跑回了家，也不知道有没有吓到他。

　　我被肚子的“咕咕”声叫醒了，还是半夜，又不能去找吃的。梦到这些我感到很难过，因为在我回家不久，祖母就去世了，而她最后的那段时间，我都在外面玩耍，没有好好陪着她，我自责又难过，为了惩罚自己，在龙宫憋了快二十年没出去。

　　后来渐渐地，我都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要不是无忧祖师提起这么一茬……我摸摸手臂，一百五十年了，这个数字还在，也不知道那个小男孩还活没活着了，若是他五十岁就死掉了，多给他的那一百五十年还能不能还给我了。

　　窗外一阵香气，我起身偷偷的将门打开一条缝，不要脸的使劲闻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