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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回 谁是木头 ...

  •   绣橘在前头掌着灯,小心翼翼地提醒着迎春留神脚下的青石路。还没到门口,便看见老太太身边的丫头琥珀将那珠帘掀起一角,客气而不远不近地对迎春笑道:“二小姐来了,太太、宝二爷还有三小姐也都在呢。”

      首座上史老太君正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身旁宝玉的头,再一旁的两个身影,迎春再熟悉不过了。

      没想到自己还能有重活一世的机会,再一次见着祖母、兄弟姐妹们。迎春按捺下了心中的百感交集,踩着绒毯款款地走了过来。

      “给祖母请安。”她微微欠下身子,给史太君福了个礼,又恭敬地对身为长辈的王氏道了安。王氏看向迎春的目光既诧异又在意料之中,本来就估摸着这丫头这几日身子也当好了,可没想到大晚上的,她竟然也会过来给老太君请安。

      “迎春姐姐来了!”最先呼出来的还是宝玉,他记得那天落水,迎春姐姐也在一旁不留神被带了下去。前几日自己刚大好时,还问母亲迎春姐姐可有事?王氏左不过敷衍他几句,大致说都好,无事。他便也放下心来。

      今儿一见迎春,却着实惊了一惊。贾母爱热闹,也爱看个花儿、粉的,往日里贾家的四个女孩总是相似打扮。

      这样一身装扮若是穿在元春身上,端的是华贵大气;着在探春身上,虽年纪不大,可胜就胜在长了一双俊眼。惜春最小,可兴许是受了爹爹信道修仙的濡染,自有一股孤高之气。唯独迎春,性子软、为人怯懦,本就柔和的五官做这般打扮,丝毫衬不出贵气来不说,反而更显畏首畏尾,连那金银首饰也显得俗气了。

      再加上不爱说话,被人忘在一边也是最自然不过。

      可今日,她却不似寻常打扮,而是择了一身石青襦裙,薄施粉黛,洗尽铅华却更显素雅娴静,步子悠闲从容。

      那宝玉顿觉眼前一亮,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同。他用关切地语气问道,“姐姐身子可大好了?”

      迎春微微一笑,“多谢宝兄弟惦记了,已大好,见着你这般,我也就放心了。”她知道她的这位小兄弟,从抓周时起,就注定了这一世是个脂粉堆里的蓝颜。什么功名利禄全是腌臜物,唯有姐姐妹妹才是天大的事。

      贾母本来正生着邢氏并迎春的气,忽听琥珀说自己这个孙女过来了。心中颇感意外,要晓得往日里这个二丫头除了和几个姐妹上学念书,旁的时候都是例行请安才会跟着一道过来,来了也不多说话,只闷不吱声地朝旁边一站,低着头怕人似的。被问着话了,也只不过尴尬地弯弯嘴角笑笑。如个木头人一般,久而久之,也就不喜了。

      难得今日会自个儿过来,不由对着迎春打量一番,只觉通身气度和往日的怯懦大有不同,仍是不巧言善辩,却眉眼含笑,娴静文雅,这孩子说到底,还是平时太老实罢了,想到这里,贾母方才心中的不满也减了大半。

      迎春对着贾母笑道:“下午一清醒,感到能走路了。我便想着来给祖母请安,病了数日未能见着老祖宗您,孙女实在是心中想念。便也顾不得梳妆打扮,叫祖母和婶母、妹妹看笑话了。病着的这些日子,迎春也甚是想念探春妹妹和宝兄弟,多日不见,本想着明日去看望,没想到在祖母这里竟然就见着了。”

      一病数日,多日不见?贾母的心中打起了鼓,这么说迎丫头风寒的时日里,探春这个做妹妹的竟然看都没去看过,虽不是亲姐妹,可到底也是叔伯堂亲。刚才却还说迎春早就好了,这两人话讲的一点不一样,一看就是有一个说瞎话哄她。迎春是个老实孩子,莫要说编瞎话了,就是有人编好了手把手教她,她也学不会,这么说……贾母不由地看了一眼探春,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满来。

      想着自己刚才还误会迎丫头身子好了也不来给自己请安,贾母有些于心不忍,“这孩子怎么穿得这般单薄?虽然过了清明了,可到底早晚凉,也不披个披风。可用过晚膳了?”

      绣橘快人快语道:“姑娘下午就用了一点清粥小菜,几口燕窝粥。我见那燕窝粥端来就凉了,便也没让姑娘喝几口。非说想念老太太、三小姐她们,想先来看一眼。”

      贾母顿时皱眉问道:“燕窝粥怎么端来就凉了?厨房离你那屋倒也不远,莫不是那帮婆子又欺负主子幼小、懒怠着干活?邢氏也是的,自家姑娘醒了自己也不去盯着些。”

      绕来绕去,还是绕到邢氏身上,看来祖母无论是上一世也好,这一世也罢,对邢氏和王氏这两个儿媳妇,个中偏见不是一星半点。

      迎春笑道:“老祖宗就莫要怪小厨房的下人了,要怪就怪我醒的时辰不对,早就过了晌午吃饭时,哪好为我单做得那般细致?那粥也不是小厨房给端来的凉粥,当是我屋里那丫头路上耽搁了,回来才凉了。我已训斥了她一番。”

      “哪有过了晌午旁的时候要吃食就做不好的道理?那我要她们这些人白领月钱作甚?赶出去岂不是更好?”贾母叹道,“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她们欺负的就是你好人性,才随意糊弄了。”

      说罢便转身对王氏吩咐道:“去问问今儿小厨房是谁当值,撵出厨房到旁的差事上去。”

      王氏忙应道:“是。”

      史太君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对着迎春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点了点头,“难为你有心了,还没好利索,就来给我请安。你这个迎丫头,病了一回反倒没了先前的糊涂,知道自己的身份了。做小姐的哪能让丫头拿捏住了,你屋里的丫鬟懒怠,当训斥的就训斥,若是觉得用着不趁手,尽管跟祖母说。是哪个丫鬟?”

      “是我身边的二等丫头莲花儿。”迎春答道。

      莲花儿?贾母皱眉想了想,也没想起来这是个谁。

      迎春笑道:“我已经把这个丫头打了几板子,撵出去了。”

      “哦?”贾母听到这话,倒是稀奇得很,“你打了她几板子,还撵出去了?”

      “是啊。”迎春无意似的看了一眼王夫人,“本来也没想发落她,也不过是小丫头偷懒那点事儿,左右训斥几句就算了。可哪知道那丫头竟然如此猖狂,非说自己以前是二婶母身边送来的,要罚也是二婶母罚,旁人罚不得。我这才动了怒,照她这么说,那便是祖母罚她也罚不得了?这话听着岂不是让我和二婶母生嫌隙吗?可巧琏儿哥哥过来看我,见她这般,也说这样胡言乱语的丫头留着也是个祸害,撵出去反而清静。”

      王夫人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贾母也皱起了眉头,“还有这等事,送到你身边的丫头便是你的,自然如何发落都随你。这丫头胆子如此之大,更兼胡乱咬人,撵出去也罢。”于是索性唤过身边一个名叫翡翠的丫鬟,“以后你就到二小姐身边去帮着提点提点。”

      王氏先是一愣,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既然迎春不喜欢莲花儿,撵出去便撵出去吧。只是翡翠到底是您身边用了那么久的,再者,本就有司棋了,再来一个大丫头也不大合适吧。缺了一个,明儿我就从我房里或凤丫头那里拨一个得力的过去便是了。何须动母亲身边的人?”

      迎春在心里冷笑,果真是四两拨千斤,王氏总是看似恭顺端庄,既不尖锐,也恪守本分,却偏偏能把一大家子都攥在自己手里,能把自己的女儿送进宫、妹妹拉进府里、外甥女说与自己的儿子、至于前一世的黛玉,一个朝廷二品大员的女儿,父亲管着盐科,最后竟落得个花落人亡的下场,个中缘由相信王氏比谁都清楚。

      这样的心思,莫要说是十个邢氏也抵不上,即便是王熙凤,单从眼光和格局上来说,也是远远不及的。有了贾政和王氏夫妻,也难怪上一世的祖母会一直不喜欢大房,而始终偏袒二房了。

      “祖母,婶母说的对,孙女屋里哪能用得上您身边的人?”迎春笑道。贾母自然舍不得把自己身边的丫头送给她用,方才那话说出来也不过是客气地嚷嚷、拿拿样子而已。

      王氏刚才还有些紧张的面容一下子松了下来,嘴角不动声色地笑了笑,到底还是个老实不争的木头。

      迎春看了一眼王氏,继续对贾母淡淡地道:“孙女只想借翡翠姐姐几天,不要姐姐做事,更不要姐姐在身边伺候,只想让翡翠姐姐帮着好好教教我屋里的这些小丫头们,也让她们好好见识见识祖母身边的大丫头是怎么做事的。等她们学好了,能踏实做事了,翡翠姐姐回来便是,不会耽误祖母用人的。”

      王氏听罢,顿时惊得哑口无言,这个二木头,平时不是一个棍子都打不出个闷屁吗?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本来贾母还只是拿拿样子,可迎春都这么说了,便只得点头道:“真是个有心的孩子。我原先也觉得你一直太老实了,老实到底下的下人都约束不得。没有个小姐样子。既然你有心整顿自己屋里,我也是赞同的。翡翠明儿一早就跟着你过去,傻孩子跟祖母还有什么借不借的?尽管用便是,等什么时候不需着了,便放翡翠回来。你母亲为人太糊涂,让翡翠帮衬着些也好。”

      转而又对王氏道:“你方才说的,我也考虑了。珍珠原来也是我跟前的,给了宝玉后,还是在我屋里领月钱。翡翠也不算拨给迎丫头,就借她房里一段时日,月钱还是从我这里发便是了。”

      贾母开了口,谁都没有反驳的余地。王氏心里头一回因为大房,而感到了一丝堵,面上却又不能露出来,仍旧恭敬地应了声“是”。

      翡翠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之一,虽说不是给了迎春房里,可众人心中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借丫鬟”,就意味着给脸面。老太太不是一向不喜欢大房里的任何一个人吗?就连两个孙子也都不怎么待见。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们不知道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大房,可更不喜欢旁人哄自己,探春的话很显然让老人家不痛快了。一个年轻时跟着夫君在权谋中生存、在后宅浸了大半辈子的老太君,妇人之间的这些争斗不会不明白。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王氏这个媳妇做事面面俱到,比邢氏强一百倍,整个荣府的下人多数都是听王氏的话。那个叫莲花儿的,多半也是因为原先是王氏身边的人,才对迎春这般怠慢,更说出那么无礼的话来。可大房毕竟也是荣府的一份子,弄得乌烟瘴气的传出去对谁都不好,便是对老二在朝为官也是不好的。

      鸳鸯默默地打量了迎春一眼,扶着贾母进了里屋。

      从贾母的房中散了后,各人便各回各房了。探春缓缓地拿着帕子,走在石子路上,心里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舒坦。这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她望了望迎春远去的背影,只觉得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这变化让她很不喜欢,更不习惯。她宁愿这个姐姐还像以前那样呆板木讷,像块朽木。站在自己身边,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好不容易熬到元春姐姐走了,祖母和嫡母的眼中才有了自己,她不愿再出来个人和自己抢风头。

      “三姐姐。”一声清凉干脆的呼唤叫住了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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