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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大结局/花好月圆几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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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秋时,战争遗留下来的事务已被处理得一一二二。
焦土废墟在短期内重建,有了往日辉煌峥嵘的模糊面貌。大街小巷开始重新涌上了行人,叫卖声、商贩声、游乐声等此起彼伏,恢宏成一城繁盛光景。
贺如意与柳冬已的婚事定在了来年的阳春三月。
起初柳族长老那边死活不同意,可柳冬已跪于祠堂,言明此生不会踏入政坛参与纷争,只会游于江湖行商做生意,和家族政治划清界线。长老们吹胡子瞪眼的,可拗不过柳冬已,再加上贺如意虽然一贫二白,但好歹有个钥匙传承者的身份,最后柳冬已以分家无产的代价,终征得长老们的同意,把贺如意纳入柳氏族谱。
他俩邀请了双溪城大部分人,其中多数还是贺如意在客栈当小二时认识的趣人。小二阿金还说,他会带着大黄千里迢迢来赴宴的,不过老板若能报销路费,那就更好了。
对此,柳冬已只让贺如意回他两个字,没门。
晏泽在战事末了之时被平反逆名,他和新皇巧妙演戏联手抗敌之事被当作茶楼里拍案惊奇的故事,传遍了大街小巷。这个不久前还被骂为皇匪的男人,一夕之间从草虫跃为了灼目明星,承受着众人的仰望和崇拜。
可晏泽始终不曾展平眉头。他一面与皇侄装不和,一面又要与新帝商讨如何对付西凉,他一面和赫连城暗中往来,一面又要装作与西凉毫无瓜葛。
经久的伪装如毒药侵蚀了肺腑,苍老了灵魂。
行不由心。他与正常的生活早已久违许久。
收到柳贺喜帖之时,诧异之外倒也有几分意料之中。他想,或许缘分之事却是冥冥注定的。他看着柳冬已长大,那小子从小就掉进钱眼里,对女色从不上心,而贺如意看着也像缺心眼的,不似会有男人稀罕。他俩相配,倒是绝配。
只身赴宴时,贺如意一袭凤冠霞帔,大红嫁衣,燃如枫花。
“晏王爷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你们怎么都喜欢问人有什么打算?”那时他醉了,饮酒入喉,“人生就是没有打算,才有乐趣啊!”
他从前总要装作闲散王爷的模样,如今终于可真正当个闲散王爷了。逍遥天地。
“喏,这个给你。”
贺如意伸手递给他一物,素指间拈的正是袋荷包。
晏泽愣了愣,“你给本王这个做什么?”
“当日你不是问我你怎么没有吗?”贺如意顿了顿,眉眼如水曳过,弯弯一笑,“现在,我给你。”
晏泽神色怪异地手下荷包,瞧见上面绣着四个歪扭大字,“顺心随意。”
倒真是讽刺。不过他说服着自己,就暂且收下吧。
“你可还记得我俩第一次相见之时?”
贺如意拔下一叶柳绿,点点头,“自然记得。”
晏泽执着杯酒,看着喜宴大堂人流来往,纷繁热闹。
声音之中,忽有了几分怅惘。
“那时本王就觉得,你这女子虽则其貌不扬,却是当真有趣。”
【——你倒是有趣。】
【——女人,你成功地引起了本王的注意。】
当日千机宫外饮茶静坐,赏亭台春色,叙聊平生意气。
言笑晏晏,何其畅快。
贺如意忆起初见时她对晏泽的第一印象,不由扑哧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对了晏王爷,有空要不要来我们宅上吃碗面?”
“什么面?”
“……刀削面。”
江无敌接任清风坞坞主一位已有数月,期间或许太忙,他不曾给众人来过信。
喜帖发往之时,贺如意还担心那孩子不会来。
不过幸好,她终是见着了他。身子骨拔高了不少,褪却那婴儿肥后面目冷厉了些许,余光轻轻一瞥的眼神还真让人有如冻冰霜之感。
他曾经是最不像冷酷杀手的江湖少年,可如今,他已长成了万人故事里千篇一律的模样。
寒剑出鞘便是青锋凌冽,袖风一震便是剑气如虹。
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岁月里的少年,也曾是个粘着她喊小贺的话唠,也是个爱吃小食爱打闹的任性孩子。他也曾天真,也曾不知世事。
可再柔软,终是被过往磨成了淬了血的刀刃。除了强大,再无他法存活刀尖之口,再无他法保护想保护之人。
江无敌看着贺如意那嫁衣如火的模样,慢慢地,如叶落无痕般微不可察地笑了笑。
“小贺,我带了礼物给你。”
他拿出一把长命锁,纹理精致,倒是上好的用料。
“这是我托绝命子倾心打造的长命锁,赠给你和老板日后的子嗣。愿他平安喜乐,长命无忧。”
贺如意甚是喜爱地摸了摸,可却忽然怔了怔。
“你大可以在孩子满月宴之时送给我。”
江无敌兀自沉默着,春风沉醉却湮了声息。
“我不会再来了。”
他摇了摇头,明确拒绝着。
“为什么?”
贺如意睁大明亮双眼,不解。
“我……”江无敌翻了翻唇,最后闭上眼咽下了所有沉重话语。
他想,当日他许下的愿已经支离破碎得差不多了。就让贺如意揣着个未尽的愿吧。
有希冀,总比没有要好。毕竟有谁愿意清醒地看透自己处在深渊呢。
“清风坞与江湖的关系错综纠葛,我这坞主既是众人焦点,自然不好再与你们交往过近。”
“你这是什么话……”
贺如意还没说完。江无敌却已止住了她。
“你不必再说,我意已决。这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了。”
贺如意怔怔许久,明明距他俩初见也才不过一年,短短一朝春秋而过,他俩竟然已要诀别。
就犹如做了场酣眠未醒的大梦。
她不知,三月后他打伞行往南山,疗伤之下半生记忆付与一炬。
尘归尘,土归土,权当不曾相遇。
权当他仍活在那人记忆里,仍是那个爱笑的少年。
至于纪昀啊,他就葬在无恨天石碑下。淳于淮替他照顾着毛毛,还为了他立了块碑,碑上除了昀之一字,再无其他。
原本还尚算巍峨的楼宇荒凉如枯木,这个被遗弃的魔教巢穴就如同被遗弃的枯骨,腐烂于窒息。
柳冬已在战后带着贺如意去了无恨天,在那人碑前敬了三杯酒,一语不发地坐了一下午。
【——在下纪昀,前来住宿。】
【——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酤取对君酌!是的,在下正是如假包换的魔教教主,货真价实!】
明明是个爱接诗句的笔墨才人,只愿洒脱恣意青山终老的逍遥客,却被困于无休无止的争斗之中。谩骂,诽谤,成见,误会,不幸。
这是魔教与生俱来的磨难,也是他的。
被顾云流视作小人之时,被全城人诬为杀人凶手之时,被铮铮铁蹄摧毁一隅堡垒之时,都是惨重如黑雾的噩梦。
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灯火,也没有等着他归家的提灯人。
身为一个魔教教主,却没有征服武林的雄心壮志。最后死在了离梦想最近也最远的地方。
贺如意记得这个男人曾在暗夜里气愤难抑,说是顾云流负了他。
她记得他是第一个赠她礼物之人,那顶珠钗至今仍别于她发髻之上。
她记得他也曾在午后和她闲聊,目光灼灼间说你也是个有趣之人。
岁月蹉跎,而众生缄默。
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顾云流在战事结束后,去找过阮依依。没想到她已出了花楼,嫁为人妇。
“他是个教书先生,明明拘于礼法,最不喜眠花宿柳之地,却硬是凑足钱把我赎了出来。”
阮依依的发髻梳成了妇人模样,身上衣衫虽不甚华丽,可朴实中自是静水深流。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所以我不想等了。是你错过了我,凭什么要我难过?”
她说着,“我不想再傻下去了,像当年一样,总以为你是下雨迷了路,所以才不来。”
“你如今过得好,那我便放心了。”
“就算我过得不好,顾云流,这一切也与你无关了。”
阮依依正色着,“别再施舍给我你多余的温柔了。我不是乞丐。”
顾云流怔怔着,却忽然发觉记忆里那个十六岁的少女,原来已在路途上愈走愈远,直至如今他再也看不见。
扬州烟火如霞,燃了又灭。
他已不是他,她也不再是她。
然后,一边四地跑着,一边无恨天前借酒消愁着,冬霜消尽,时光一转便到了春来。
“要我当你们孩子日后的干爹?”
顾云流给柳冬已和贺如意敬酒时,神色诧异。
“顾盟主你功夫这么好,到时候教些他拳脚功夫岂不是更好?”
“你们怎知定是个男儿郎?”
“女儿家练些拳脚自保,也是好的嘛!”
顾云流垂眼敛目,没有说话。
他的连云心法求的本就是无欲无情,眼看贺如意嫁为人妇,他也打算放下执念,精修功法,力求更上一层。
若收徒教武,日日对着那人……
心底翻滚着那些将休未休的心思,他怎么可能毫无杂念地教她的孩子练武?
原本以为此举柳冬已定然不同意,可瞧着柳冬已偏过头去装作未闻的模样,他不由叹了口气。
想来贺如意已是早就说服了他。
“既如此,我也只能应了。”
顾云流看着贺如意慢慢展露的笑靥,心底一动,却也只能强压着归于悄息。
有些人能陪你看过长夜星明,可他们不能陪你看过霜天初晗。
顾云流一直信,无为即有为。
终有一天,时间会抹过皴皱的纸,平整泛黄的一切。
“敬爱的剧组,不知不觉我演这部剧已演了一年。我曾经不以为意的人们如今已成了生命中的不可替代,我了解了故事前的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故事后。我想,我回不去了。我只想当个见证人,陪着这故事终老。
系统至今仍未修复完全,若可以,请应允我的心愿,让一切停止在现在吧。保险金权当违约金,请原谅我的自私任性。
半生如意,一世升平。那个我心心念念的男主,早从一开始就出现在了我的生命中。尘埃落尽……这部剧也是该终止了。”
那是贺如意发往现世的最后一条讯息。
半刹的停顿后,摄像镜头第一次出现了黑屏。
她卸载了系统,亲手卸下所有担负,退出了那个喧嚷红尘。
五年后。
“柳绵绵,你是不是又偷喝你爹酿的醉春风了!”
客栈大堂里响起一道气愤的女声,随即便又是一场日常的你追我赶。
“哎哟,老板娘又要打女儿了?”
看客们笑呵呵的,嗑着瓜子看着好戏。
“我哪是什么老板娘,明明是店小二!”
贺如意跺了跺脚,气得鼓起两腮。她整日帮着柳冬已处理这处理那的,干着大掌柜的活,却拿不到一点薪资。废话,她的钱一直由柳冬已保管着,美曰其名怕她乱花!
老板对她的教训也从当年的“你再胡闹我就扣你工钱”变成了“你再胡闹我就扣你零用钱”,贺如意虽气得牙痒痒,却到底无可奈何。
可是自这柳绵绵开始会跑会跳后,那就不得了。原本日子就忙,大江南北地去每个分店查账,如今还要管着这个不听话的丫头,日子已不是忙,而是闹腾,火急火燎了!
虽则有时候能把这丫头扔给她师父,可柳冬已却还是义正言辞地表明立场,孩子还是要自己带才好。
现在,柳绵绵不是到处赊账,就是乱偷喝酒。
“呜呜呜呜,爹,娘要打我!”
柳绵绵被贺如意抓到,眼角一瞥柳冬已进了门,立马演技加身放声大哭,让人叹为观止。
柳冬已瞧见母女二人,不由头疼地揉了揉额。
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己生的不是女儿,而是个猴子,上窜下跳的那种。
“柳绵绵,你再这么不乖我就告诉隔壁小哥哥,说你其实是个混世小魔王了啊!”
柳绵绵一听,哭得更加泪雨滂沱,两条小短腿在贺如意怀里乱蹬,“呜呜呜呜,爹爹不准告诉小哥哥,爹爹坏人!爹爹只疼娘不疼绵绵!绵绵气!”
“哦?爹爹是坏人?”柳冬已点点头煞有其事地嗯了声,“午后我本还想带你去集市逛一圈的,既然我是坏人,那还是不带你去了罢。”
“别啊,爹爹就算是坏人,也是坏人里顶好的!”
柳绵绵听得柳冬已那番话,立马从贺如意怀里跳了下来,扑进柳冬已怀里,蹭了蹭讨好道。
柳冬已看着怀里那一团胖乎乎的肉丸子,无奈叹了口气,“你啊,真是跟你娘学的。”
如出一辙,每每让他招架不住。
柳绵绵眯眼一笑,嘻嘻着,眼缝弯成月牙。
街上,柳绵绵要这要那的,不是要糖葫芦吃,便是要粘牙的糖人。
柳冬已抱着孩子,和贺如意慢悠悠地走在商铺遍地的大街小巷,午后的阳光静静扑洒着,倒是惬意。
贺如意被街边一个荷包摊引去了心神,不料被路人砰地撞了下,险些倒地。
“抱歉。”
那人该是个风华正茂的男子,只是不知为何眉眼似覆着冰霜,声线低哑,无形中便已拒人于千里之外。
来人扶起贺如意后,便继续往前行去。倒是贺如意在原地怔怔的,看着那人背影,喉间哽咽,心头汹涌。
“怎么了?”
柳冬已关心问道,贺如意却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个……擦肩而过的路人罢了。”
不料柳绵绵眼尖,瞧见躺在地上的一袋荷包,便捡起扑腾地跑了过去,“哎大哥哥,你落下东西了!”
那人闻得身后叫声,脚步一顿。看见一个孩子送来落下的荷包后,他点点头,道了声“多谢。”
“平安喜乐?这是大哥哥的愿望吗?”
那人不喜多话,只是摇了摇头。
记忆颠覆后,一切回到零点空白。
他只记得送他这个荷包之人很重要,除此外,已全然不记得。
最后,他抱拳对这个孩子的父母做了一揖,便转过身去匆匆赶路。
柳冬已瞧着那人背影,和贺如意一同沉默着。到底江湖陌路。
相见已成未见。
回到柳宅后,柳绵绵看见贺如意拿着她那个荷包兀自发呆,不由蹭上前去,捏了捏贺如意脸。
“娘,你为什么给自己绣了小仙女啊?”
贺如意从回忆里抽出神来,笑了笑,“因为你娘美貌与才智样样过人。”
“别学你娘盲目自信啊。”
“你才盲目呢!我的眼睛亮得很。”贺如意那白巾打了下柳冬已,柳冬已捉住她的手,两人耳鬓厮磨一阵嬉闹,柳绵绵一旁看着却早是习以为常。
贺如意到底还是停了下来,觉得某些场景未成年不宜观看。她咳了咳,“因为你娘吧,其实是个折翼的天使。”
“为什么娘会折翼呢?”
“因为娘的翅膀太好看,上帝老爷爷很喜欢,就把我的翅膀放在他那了。”
“那娘拿回来了吗?”
孩童睁着小鹿般圆亮清澈的眼,如这世上最柔软最美好的一切。
贺如意忽地想起经年前似曾相识的对话。慢慢笑了笑。
“嗯,娘拿回来了。”
“咿,那我怎么没看见翅膀?娘的翅膀在哪呀?”
贺如意看着岁月正好其乐融融的一家,看着眼角含笑的柳冬已,看着玲珑娇俏的柳绵绵,声音突然软了下来,软成春水一泓,漾在人心头。
“你们,就是我的翅膀啊。”
END
作者有话要说: 大结局了!
虽然还有一些埋下的梗没解开,但其实解不解没什么差别了。
这文本来是我脑内出现了橙光小剧场,然后写下来的,所以可能有浓浓的橙光风。
后来因为被吐槽太小白,于是就越来越往正剧和悲的方向走了呜呜呜果咩!
原本偏离正常设定的众人,在最后都变成了似乎是正常的人。可其中多少辛酸,多少故事,却是我想道来的。
每个人都该于故事里熠熠鲜活。
敬每个看故事的人。也敬每个写故事的人。
相逢一场,虽然收尾惨淡,但总好过不曾认识对吧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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