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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七章/碧海青天圆月有缺 ...

  •   贺如意和柳冬已穿行在陌上之时,从旁走了上一个农人模样的大汉,光着油汗尽出的膀子,肩上放着微黄的毛巾,样子看起来憨厚老实。
      他朝柳冬已咧嘴一笑,“柳老板,你怎么来这儿了!”
      柳冬已点点头,“刚去附近有事,想着有一阵子没来了,便来看看。”
      这个汉子是当初因发大水淹了土地随乡人一齐涌进双溪城的难民,幸得柳冬已收留,在客栈里干起了跑腿的活。后来朝廷发下了补贴,给他们赐了一小亩田地,首年不征税收,这汉子就此也便在双溪城安了下来,把老父老母接了过来,种田养家。虽则辞了龙门的跑腿活,他还是对柳冬已毕恭毕敬,毕竟当初是柳老板给了他一口饭吃。到了现在,他也成了柳冬已的承包户之一,两人之间关系尚算得不错。
      “最近作物怎样?”
      柳冬已瞧着远近田亩里的玉米苞,转首问他。
      大汉挠头一笑,“前儿个刚种下去,长势还不错,这春天跟发情一样,天天艳阳天,没多大问题今年秋旬就可以收割了。”
      柳冬已点点头,掏出三两银子递给他,“你刚安家,事情多,这银子就拿去用吧。”
      大汉忙摆摆手,睁圆了眼,“这可怎么行!柳老板已经帮我许多了。”
      他又指了指田地旁的半亩红花,说道,“我还种了罂子粟,药铺那边近年急缺这个,到时候我把它卖了,能赚不少钱的,老板你别担心。”
      “罂子粟?”贺如意喃喃着,眉间微锁,“罂粟?”
      大汉看向柳冬已身旁身量较小的贺如意,点点头,“是啊,还叫阿芙蓉、御米花什么的,听说受伤敷了这个不会痛,还有止咳、养胃什么的功效,我也不太懂。”
      贺如意脑内思绪纷繁,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
      “敢问,这儿只有你种了罂子粟吗?”
      她顿了顿,急急出口。
      那大叔不解,却还是答了她,“还有几户人家,我也是听他们说才知道罂子粟值钱的,不过也因着值钱,偷儿不少。”
      “原来这样。”贺如意点点头,“谢谢你啦,大叔!”
      “没、没事。”这大汉还是第一次遇到待他如此有礼的人,受宠若惊地摆了摆手,一脸不好意思。

      待与农户话别以后,两人走过砂石小路,柳冬已转首问她,“你方才怎么那么问?”
      “啊?没什么,只是随便问问罢了。”贺如意凝了眉,“不过罂粟那么危险的东西,朝廷怎么放任他们种植?”
      “边境连年打仗,西凉、北燕骚扰不断,军中伤者众多,再加上流年不利,瘟疫四起,罂子粟这止痛药物,自然是大量亟需。”
      贺如意一怔,她只看双溪平和安宁,盛世繁华,却不料在那些未曾着眼的地方,却是焦土一片,疮痍遍地。
      “这年头,最重要的是寻口饭吃。没饭吃便是死,谁还管危不危险呢。”柳冬已低眉负手,“走吧,回客栈去。”
      贺如意怔怔看着他的背影,半晌低低嗯了声,紧跟在他身边。
      老板总说看不透她。可每个人都包着自己的茧。
      她又何尝,看得透他呢。

      踏进客栈后,只见大堂里顾云流和纪昀两两瞪着,晏泽和若公子两两瞪着,苦了一旁的江无敌,皱成了苦瓜脸。
      他抬眼一看柳冬已和贺如意,忙举手招呼,“哎,老板,小贺,你们总算回来了!”
      贺如意见着晏泽,一愣,圆了眼,“晏王爷怎么在这?”
      江无敌一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晏王爷来投宿。先不说这个了,小贺,你快劝劝他们,别让他们再演木头人了。”
      贺如意在他耳旁偷偷问话,“这是怎么了?”
      江无敌眉眼皱于一处,“还能怎样?也不知大伙上辈子是不是冤家,说了几句就吵得不可开交,我连帮个话都帮不了。”
      贺如意听此咳了咳,“那个,老若,你们今天去问那吴三问出什么来没有?”
      若公子从晏泽身上转眼,哼了声。
      “问到了,他说那夜珠儿房间的确有些甜味,闻起来像脂粉香。”
      柳冬已落座,“难不成凶手是个女人家?”
      若公子摇头,“这无法知晓。”
      “那还问出了什么吗?”
      “我们问了他有无听到婴儿啼哭,”纪昀敲敲桌子,“他说红袖坊歌舞丝竹,人声吵闹,他连珠儿房里的声响都听不到,哪会听到什么婴儿声。”
      柳冬已和贺如意互望一眼,随即娓娓将今日之事道来。
      晏泽脸色不善,“阿城确是有养过几只猫,有无残虐之性我倒不知,不过他这人你们也知,向来脾气暴躁……”
      柳冬已挑眉,“若是真的,那这两人的联系,恐就在此了。”
      “不过被虐杀的猫……小贺,老板,不会是猫死不瞑目所以变成鬼来报仇了吧?!”一旁的江无敌神色惶然。
      贺如意一个栗子敲下去,“你能不能放弃厉鬼这个可能?”
      江无敌哎哟了一声,哀怨看她,“不是鬼那你说是什么嘛!”
      贺如意咬着唇,看了看众人,半晌后说,“我有些思绪,但还有待证实。我打算到时候引狼入室……引出凶手,再来个瓮中捉鳖。”

      她话还未说完,顾云流和柳冬已就已齐齐发声,“不行。”
      “为什么?”贺如意圆了眼。
      “这事极其危险,你与案件无关,不必参与其中。”顾云流声音淡淡。
      柳冬已一旁点头,不忘打击她一把,“你不是最贪生怕死吗,现在做什么见义勇为?”
      贺如意剜了柳冬已一眼,“我当然不会送命!到时候你们在外边保护我,有什么异常冲进来就是了。实在不行,再留个人陪我一起,这总可以吧?”
      “凭什么让你一个女人家去冒险?”纪昀也反对,“你有什么思绪说给我们听就好,其他事由我们去做。”
      贺如意摇头,“你们要留在外边做外应。抓凶手和保护人,全都靠你们了,少一个都不知会不会出差错。”
      众人沉默着,这是片灰得像堵墙的寂静,湮灭了声息。
      时间在每一刹那中游走,贺如意眨眨眼,看来浑不在意。
      她似乎一直都是这么副混蛋样,让人咬牙切齿,却又……
      无可奈何。

      “你找谁陪你?”纪昀最先松口,他瞥了瞥神色一动的江无敌,“江无敌不行,他功夫太差。”
      江无敌立刻瘪下了脸去,垂头丧气的,连顶上晃来晃去的呆毛看着都无精打采。
      贺如意像是早就心有人选,没丝毫犹豫地开口,“老若。”
      “啊?我?”若公子张大嘴巴,指着自己。
      “对,到时候你和我一起装睡,看看有什么猫腻。”
      “可是!”若公子一拍桌子,“小爷是男的啊!”
      贺如意摇头,啧啧而叹,“你别装了,大伙早就发现了。”
      她发现古装剧里边女扮男装永远不会被认出这个设定在现实里永远不会存在。她每每被一眼认出不说,若公子本就看着精致妩媚,虽说她气质太过豪迈痞气,但好歹大伙也是住了一阵子的,怎么会识不出来?
      那夜她和老若认了老乡,老板第二日问她怎么在若公子待了大半夜,她让老板别误会,他却说,“你们俩都是女的,我能误会什么?只是我不误会保不准别人不会不误会,你还是注意些。”
      若公子垂着眸,“你要是信得过我,我当然愿意和你一起揪出凶手。”
      晏泽转首看着她,“女人,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贺如意歪头一指点着下巴,“你们让王捕头查查这双溪城还有谁有虐猫嫌疑,再问问那些人住处吧。”
      “你真能找出凶手?”晏泽眸心幽深,藏着重重墨色。
      “只要凶手愿意来,我自然会想办法揪出他。”
      况且那凶手,在她心里,也有个形了。

      纪昀敲敲桌子,“那我们到时就守在外边?”
      “对,到时我和老若会拿个碗,要是你们在外头听到碗碎就冲进来。”
      顾云流皱眉,“若到时碗迟迟不碎呢?”他摇摇头,“这样做太冒险。”
      纪昀抬眼嗤声,“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顾盟主莫不是有了妇人习性还真有了妇人脾性?”
      被冷冷讽朝的顾云流抬眼,不怒反笑,“纪教主身为魔道中人,漠视人命这一手倒是熟练得很啊。”
      两人各被激到痛楚,红了眼看向彼此,让贺如意颇为头疼。“这主意是我提出的,顾盟主你怪罪纪教主做什么?”
      纪昀抬眉,桃花泛波下覆上狠色,“这与你无关,他只是趁机找我茬罢了。”
      顾云流嘴角冷笑,“哦?难道不是纪大教主先开始的?”
      眼见两人又要吵起来,柳冬已坐镇低喊,“给我安静些,客人都入睡了,你们别给我又吵醒了!”
      顾云流漠然站起,振袖一拂,足尖轻点地上了楼。
      只剩下纪昀坐在原位上,双目尽红地死死盯着他不染尘俗的背影。咬牙切齿间,眉目一片阴影。
      “……伪君子。”
      他起身,玄黑衣袖上绣着的那枝墨柳,在夜里冷煞如刀,似旧事缥缈。
      贺如意怔愣半晌,想了想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你跟来做什么?”
      天上暗云几重,寒月如冰,显着纪昀本有几分艳丽的面貌也冷峻了些许。
      贺如意笑吟吟的,“没什么,今夜月色真好,我来赏月呢。”
      纪昀不耐,“有话就直说,别学那不孝子一样吞吞吐吐!”
      贺如意眨眨眼,收起那副嘻皮笑脸的模样,月色下眉目清漾如水。“我就是想问问你和顾盟主到底有什么恩怨过往,为什么会……每每说两句话就吵起来?”
      “谁说的?”纪昀板脸否认,“我和他明明是每说一句话就会吵起来。”
      贺如意:“……”
      纪昀拂袖,神色淡漠,“我和他之间没有过往,只有恩怨。”
      远山如墨,氤氲在夜色中,似冷嘲热讽,似同情怜悯。他看着更觉暗凉,沉默间心口似裂了千疮百孔。
      时无重至,华不再扬。原来终究是……念念不忘。
      他原以为自己已然放下,到头来,终是痴想。

      “当年他隐瞒武林盟主的身份和我交游,书剑银钩,江湖策马,潇洒恣意,快意恩仇。正可谓是‘一点浩然气,千里快哉风。’好不快活!”
      “我和他看遍姑苏夜雪满城灯火,看遍江陵春来云梦伏波,喝过名满天下的玲珑酒,尝过百香楼的八珍玉食,折过灞桥柳,行过千里路。”
      “深夜手谈时,他曾与我语,‘古人云人生四喜,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我却觉得,得一良友,天地畅谈,实乃浮生至幸。’”
      “开封惜别时,他与我共许一诺,‘我在古柳下埋了一坛醉春风,等来年你我再次相见,一同开封,醉个酣畅淋漓,大梦不醒!’”
      顾云流说至此,面容一皱,以手覆额,似是受着内里煎熬痛楚。
      “结果呢?”贺如意问他。
      “结果?”顾云流痴痴一笑,“别问我什么结果。我和他之间,最提不得的就是结果了。”
      他在那人相伴下,也曾惩恶扬善,也曾行侠仗义,也曾笑傲江湖,意气照山楼,江河眼底收。可到头来,故山负尽平生约,这世事一场大梦,那人终究永远停留在了他的梦醒时分。

      “最后,顾云流那小人反戈一击,凭着当日我曾无意间透露的话,一路攻上了无恨天,杀我教中弟子,夺我教中秘宝。比起世人所谓魔道,他假情假意,不是更像个恶徒?”
      也就是那次,他愤而围攻,将顾云流击落山崖。原以为那人必定丧命黄泉,却不料老天没眼,给那人留了条命。
      “那你……”贺如意想及什么,有些犹豫,“那你为什么,总不忍对他下死手呢?”
      他们俩之间,每每是纪昀先挑的火,最后却也是他先以输作结。
      纪昀沉默了,没再说话。风从衣袖灌入,寒彻肌肤,冻缩间仿佛所有解释都化为废土。
      又或许,这就是他的答案了。
      “我总觉得顾盟主不像是这种人,不过你俩的恩怨往事,我也没资格插嘴。”贺如意拍拍他,挠头抓耳想说什么,可满肺腑的安慰到底还是化为一笑。“不过我觉得吧,与其一个人不开心,倒不如和他摊开来谈,那就能变成两个人不开心了。”
      纪昀的神情像是从湖底破冰而出,眉眼仍挂着冰碴,却裂了些缺口。似夜色泱泱,水色溶溶。
      他闭目翻了翻唇,带着无奈叹息,“你还……”
      “嗯?”贺如意眨眨眼,不解。
      “你还真是会出馊主意啊!”纪昀睁开眼来,敲了她的头一下,“我和他的恩怨,我会解决,你不必多说。”

      贺如意吐吐舌头,“随你便吧。不过说起来,我还挺羡慕你们的,都有这么多故事。不像我……”
      “你没有?”纪昀闻言挑眉。
      “不像我,一个‘美’字就贯穿了一生。”贺如意笑着笑着,笑容如浅圆月晕,恍惚成一滩水墨。
      纪昀轻哼一声,“我怀疑是你的梦贯穿了你的一生。”
      美?做梦吧!
      本该不满反驳的贺如意却一愣,意料之外地没有否认。
      她抬首望着如墓石般压在人胸口上的清霜月色,喃喃点头,声音低微,“是梦……”
      云间青光流波,人间月色无声。
      一时天地喑哑。
      “你……”纪昀一怔,在凝滞间不知如何开口,“你没事吧?”
      贺如意摇摇头,吸吸鼻子朝他一笑,“有些冷了,我回房去啦。”
      这韶景华光,不过是一场终究会醒的酩酊大梦。她怎么,忘了呢。
      纪昀看着她的背影,低低嗯了声,声音消散在夜风中。
      不知为何,他最后又抬头看了眼那冰轮玉镜,清光暗暗生辉,照彻星子长夜,真真是碧海青天,霜缟冰净。
      他想着贺如意的那句话。

      遥望间只觉这月色好是好,却未免——
      太凉了些。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碧海青天圆月有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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