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动了朕的龙体》店主十三

55、朕疯了

　　朝中最容易掉脑袋的官职，史官根本跑不了。负责记录皇帝言行得失，素有“秉笔直书”传统的史官，历来耿直地将所见所闻诉诸笔端。被写在纸上的那位想歌颂千秋，自然容忍不下己身黑点，史官胳膊拧不过大腿，往往都是一茬茬地换。前朝鼎盛时期，有位皇帝破了不能查看当朝内史的规矩，甚至擅自更改内容，这风气一旦开了先河，后面便越来越歪。

　　大康建国之时，又将这道闸门给关上，加上太-祖立下“不杀文官”，后世皇帝对史官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只好想法缓和彼此之间的关系，活像一对欢喜冤家。史官分为起居郎与著作郎，前者一分为二，左史记言，右史载事；著作郎则掌记国事，撰述国史，归中书省管辖。史官一向文笔优美，脉络清晰，个个都是丹青妙笔。因面有残缺不端正者不能入朝为官，时常跟随皇帝左右的史官虽不以貌取胜，但必定清秀略有风采。
　　尤其惠宗好风流，爱美人，哪怕左右史也是百里挑一的人。可内外兼修的人才难觅，惠宗这位向来以貌取人的皇帝，偏偏不肯下调标准。最终堪堪挑选出一位，只得将左右史合二为一，称为起居郎。
　　身有长物，一身风骨的佳人，骨头里都自然而然傲上几分。惠宗人也疏懒，从不看史官的起居注。新上任的起居郎还未卸下心头重担，忽而发现自己领的职掌似乎有些偏差。皇帝不理朝政，著作郎成了闲职。自己忙碌起来不说，每天记录在册的文字，看罢都觉得伤眼，最后劝诫皇帝无果，终于弃笔罢官而去。
　　到阿爹时，改建史馆，著作郎等编撰国事的官职统一于史馆就任，同时弱化左右史，除重要事务外，无需时刻跟随。到了朕这里，除刚登基那会儿，事到如今连左右史的脸都没见过第二次。

　　文书阁中存放着皇帝内廷生活的实录，庆清和正兴致勃勃带着零甲与小玉子往文书阁走，朕在无海中左右无事，便坐在小龙床上发愁，“你说昨夜走水的事，朕要不要告诉小祺林？”

　　庆清和压下嘴边的答案，循序问道，“你觉得如何？告诉他会怎样，不告诉他又能怎样？”

　　无海中的画面随着庆清和的视线上下晃动，朕不常到无海中窥视，未免好奇地多看几眼。正午的光线打在琉璃瓦上，浓金滚了一层，落在朱漆红柱上。
　　“那位美人毕竟养大了小祺林，朕觉得是应该告诉他。可他年纪小，这些年不知吃了多少苦，朕不知他听到后是什么滋味。”

　　“从一出生开始，见过听过闻过尝过的，都会不知不觉成为你人生的一部分，这些无论是好是坏，旁人不经过当事人的允许，是不可以取走的，不然和小偷有什么区别？”庆清和将陈年老鸡汤舀出来一瓢，“你想想看，当初你阿爹走时，要是没有人告诉你，你会怎么想？”

　　“这不一样。”朕反驳道，“阿爹只是出了个远门，不用多久就会回来。”

　　这是游戏中小皇帝的设定，庆清和刚要笑他时，蓦地耸然一惊。
　　每次下线之后庆清和都发觉自己的精神力有不少恢复，虽然量子兽依然召唤不出，但身体机能各项指标都趋向正常，甚至隐隐有拔高之势。而只要上线便能遇到小皇帝，庆清和虽然心中高兴，可也升起一丝疑惑。越是逼真、等级高的全息游戏，对精神力低下的人越潜伏着不同危险。精神力低于D级的人，在游戏中自制力相对差一些，以至于最终无法分辨全息游戏与现实，慢慢沉溺于游戏中无法苏醒。
　　虽然精神力低于D级的人在大星际时代已经慢慢淘汰，并视为机体非健全，同时研发出适合D级人进-入的特制游戏。但精神力受损又不同于D级，相比之下更加危险性。精神力D级有趋于平稳甚至突破的可能，而一旦受损，便是递减式毁灭。凡是受损的人，大多自暴自弃，最终选择服用特殊药物于沉睡中长眠。死前还有心情去游戏里蹦迪的，庆清和也就遇见这么一个志同道合的怪胎。
　　庆清和与小皇帝算是捡了测试游戏的便宜，又是命不该绝。在这种情况下，他更不允许对方有沉迷游戏不能苏醒的可能。
　　下一句，他将柔软的心肠外面包裹上一层石头，击碎小皇帝构筑起的心湖，“小郎，你知道你阿爹不是出远门，他不会再回来了。哪怕晚上梦见的，也不是你阿爹了，你明白吗？”

　　“你不懂得。”朕爬到小龙床里面，庆清和将小龙被叠得四四方方像个豆腐块，朕瞧着稀奇不舍得铺开，便只好枕在豆腐块旁，缩成一枚豌豆，“哪怕阿爹走了，朕一旦想起来他，就跟还在朕身边一样，心里头都是热乎乎的。但小祺林不同，他一生下来就没爹没娘，只有一位惠宗的美人，还是个疯子。别说将这件事情告诉他，朕只要设身处地想这几年他过得日子，就觉得浑身发冷，牙都打颤，一刻钟都坚持不下去。”

　　我的小皇帝怎么这么软？
　　庆清和心道，还有谁家的孩子从小知道站在他人角度上着想呢？他太懂事了，乖巧得不像是一个皇上角色。这应该是现实生活中的小公子，天真得不喑世事，他哪里知道，从小吃蜜长大的人，怎么知道莲心的苦？即便小皇帝认康祺林做弟弟，哪怕封做王爷，他们的性情从一开始便注定是天地之别。
　　思绪千飞万转，忽而回神，庆清和泄气地一叹。
　　忘记感慨的对象是NPC，又被小皇帝给带进沟。庆清和只好打道回府，将小皇帝哄开心后，又把刚才糊上的一层石头加了把泥，想着下次要有准备有套路地循序渐进。

　　*

　　文书阁除内史外，仍有大量藏书，因此只有一楼干爽明朗，设有御塌。尤其皇帝起居注乃机密禁地，朕将零甲二人留在殿外，单身独入。
　　庆清和与阳光一道推门而入，颀长的身影投射于书架隔间之上，与久远的书卷气打了声招呼。关于惠宗的起居注很快由人传来，由于年代较近保存完好，掀开一页仿佛还是昨夜新记下的内容。笔迹由隽秀清逸到粗狂豪放不过几笔之间，庆清和捏着这一页不动，“惠宗的起居郎不是只有一人？为何笔迹不同？”

　　“是一个人。”朕扫了一眼，提醒道，“你翻错了，这是最后一页。至于笔迹不同，大概是……动怒了？”

　　经过看奏折扫盲的庆清和有一段时间没有临时抱佛脚，开头就将书掀错页。等翻开第一页，磕磕绊绊地粗略扫过之后，大致也明白那位起居郎为何由静到怒的缘故。
　　起居郎虽笔走龙蛇，妙笔生花，但奈何传记主人喜好专一，并日以继夜投身于“修身”之道上。这篇起居注真是一部绘声绘色，栩栩如生的小-黄-书。

　　“能读懂吗？”朕迫不及待地想瞧上一眼。
　　惠宗应该是本朝最后一位用非宫人做起居郎的皇上，到了阿爹刚登基时，起居郎专司内廷起居、礼佛等活动，再由宫人记录宫闱之事。但因当事人不配合，身为四爪大金龙自然不信佛，加之宫里头的确没有比他更大的官，也不必请安；就连御膳都不按时，并且时不时就要回家哄哄宝贝小龙崽，起居郎只得每日跟着著作郎混，最终一块混入史馆里去。而先皇登基后即无嫔妃又不立后，载宫闱之事的宫人闲得手脚发痒，史馆修建之后，率先跟先皇报了个道便跑了。
　　这还是朕头一回见活生生的内史。

　　“能读个大概。”庆清和拿手盖书，只露出一个字一个字地读，朕早就没了耐性，一面考虑先前庆清和所说的康祺林之事，一面等对方读懂后讲给朕听。
　　“怎么样？找到那位美人的事了吗？”
　　“时间线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姜美人。”起居注中只是寥寥数笔记载惠宗于何时宠幸，并于翌日赐美人，“醉酒之后见-色-起-性，那位姜美人原本是身边的宫女。”
　　往常说起惠宗如何淫-靡，全是纸上谈兵感触颇浅。但一读书中之言，字里行间的情形跃然纸上，令庆清和犯恶不已。思及无海中正在打滚的小皇帝或许日后也会成为这般恶人，不禁火从心起，“你对惠宗印象如何？”

　　“朕都没有见过这位大伯，怎么会有什么印象？”朕不解，“况且他没有阿爹英俊，又没有阿爹英明，朕哪里想得起来他？”

　　“你可知他为何强迫宫女？”

　　“因为率土之滨莫非王土，”朕知道这个，爬起来解惑，“惠宗觉得天下是自己的，宫女属于后宫一部分，自然任他为所欲为。有些人想一夜飞黄腾达，阿爹说过，有这样心思的人是互相利用，谁都不用数落谁。不过要是胁-迫的话，就是罪大恶极。朕觉得阿爹说得有道理，小玉子也自小陪着朕，但若是去强迫他做些什么，朕是肯定做不出的。”

　　举一反三折到小玉子身上，庆清和无奈笑道，“你跟玉涑关系倒是好。我差不多看了一遍，关键的地方也记下来了，差不多到了你该用膳的时候，咱先回去吧？”

　　“行，得空就去看小祺林。”
　　“想好了？”
　　“那是自然。”
　　“去之前让人交代司二公子一声，”庆清和合上起居注，抬手习惯性轻捏后颈，没想到捏到一手软肉，笑道，“最近又吃甜食了？”
　　朕佯装不知，“叫他作甚？”
　　“自然是让他发挥余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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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是补昨天的。
文中关于史官的内容都是百度查询加胡扯，经不起蚊子腿大小的考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