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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风雨 ...

  •   唐山海说了半天情,宗楠才同意他把许光熙下葬,就埋在冯毓秀的旁边,他们二人生不能在一起,死了也可以相伴。
      唐山海跪在许光熙的墓碑前,一点一点的烧纸钱,徐碧城在旁边看着他,知道他心里很乱,非常乱。他信仰的,他效忠的在许光熙自杀那一刻已经全部崩塌。
      他还很年轻,但又十分疲惫,争斗了好多年,唐山海也终于累了。
      徐碧城蹲在他身旁,为许广熙填上一把香烛,轻声对唐山海说:“山海,我们回家吧?”
      “回家?”唐山海看着她,“回哪里?”
      “去找大哥他们。”徐碧城扶着他起来,为他拍拍灰尘,道:“你不是有好多年没见到母亲和大哥了吗?”
      唐山海慢慢走出墓园,他牵着徐碧城的手,“碧城,老实说,我曾经很想回家,但那时我还有任务,还有职责,可现在上海,确实没有我留恋的理由了。”
      他回头望去,满山青松如翠,许光熙英骨能长眠于此,也是好事。
      “但,”唐山海接着说:“我又不能回去。”
      “为什么?”徐碧城问。
      “立文曾问过我,是不是也厌恶这个政府。我回答说是的,可我不能走,如果每一个人都走了,那就没救了。”
      徐碧城重重地点头,她认识的唐山海就是这样,哪怕失望,哪怕绝望,也会坚持到底,他不是那种把头埋在土里的鸵鸟。
      他会尽自己的一份力量,改变现状。
      翻过年的腊八节,淮海战役接近尾声,长江以北中原地区顺利解放,解放军犹如一把尖刀,剑锋所指,所向披靡。
      总统下台,李宗仁当政,一边想要和谈拖延时间,一边准备撤退台湾事宜,宗楠知道国民政府是日薄西山,再无转圜之力,他想出国去,可调令迟迟不肯下来,他只能待在上海,作困兽斗。
      唐山海的请假申请又一次放在宗楠的办公桌上,他照旧看了好几遍,上面说他母亲已经下了病危通知单,活不过春节,所以要请假回湖南,等母亲的病好了就回来。
      “山海啊,你真要走啊。”宗楠取下眼镜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我让你跟我去美国,你却要回湖南?”
      唐山海说:“局长,我39年出来的,已经近十年没有回去了。自我父亲战死之后,母亲就一直神志不清,我这番回去她认不认得我还两说,我再拖一天,她若真的去世了,我这辈子都不会快活。”
      “我知道。你是尽孝。可是,”宗楠直起身子,“可是,你走了上海局谁管啊?”
      唐山海轻笑一声,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局长,我只不过是去探亲而已。”
      宗楠盯着唐山海看了许久,轻声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要去做俊杰,我不拦着你,也拦不住你。”
      他在请假批条上写上了自己的大名,递给唐山海,道:“山海,我向来爱惜的羽毛,上海局从没出过事。但是出了上海,谁都保不了你。到时候,你不要怪我。”
      唐山海知道宗楠话里的意思,他接过批条,便退了出去。
      他在走廊上看到了陶大春,他倚在情报处的门边,点了两根烟一根叼在自己嘴巴里,一根拿给唐山海。
      “老陶,”唐山海想了想,最后什么都没说,陪着他抽完了这根烟,就走下楼去。等他回头看,陶大春还在楼道窗户那儿。
      唐山海挺直了背脊,向陶大春敬了个军礼,端端正正,堂堂正正。
      陶大春把烟掐灭,想要抬起手,却怎么也举不起来,最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退出了唐山海的视线。
      唐山海从局里面出来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拿着证件去了火车站,他告诉宗楠自己会乘坐后天的火车先去武汉。
      但其实,徐碧城已经抱着慕贤在候车厅等他了,一起等着他的,还有一个人。
      就是李小男。
      两天前,李小男破天荒地来到唐公馆,向唐山海和徐碧城求助,解放军已经兵临城下,她想出上海比登天还难,她需要夫妻二人的帮助。
      唐山海问她上海大战在即,她要去哪儿?
      万万没想到,李小男说:“上级派我去长沙,协调各方,促成湖南和平起义。”
      于是唐山海顺水推舟,便有了现在的一幕。查证件的人问李小男和唐山海徐碧城是什么关系。
      徐碧城说:“我婆婆身体不好,这位是同仁医院的医生,精神科的专家,随我们去长沙看病的。”
      那特务翻开李小男的证件,发现上面写得是美籍华人,再看李小男举止优雅,和徐碧城交谈都是用英文的,便不再多说,顺利放行。
      车轮滚滚,带着近十年的回忆驶离上海这个繁华之都,徐碧城推测再过不久,上海就会解放,那时若有机会她还可以回来看看。
      记得很久之前于曼丽曾问过徐碧城,上海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徐碧城说:那是名利场,也是英雄地。
      诚如所言。
      夜色将晚,徐碧城准备给慕贤换衣服睡觉,却发现有些东西没来得及收拾,因为名义上的探亲,他们只带了很少的行李。她有些气馁,坐在床边,唐山海推门进来,见她那样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我们的结婚照,我没找到。”
      “不会吧,”唐山海蹲下来翻了许久,果然没有找到。“没事的,你不是交代阿香了吗,让她回老家,把我们剩下的东西都带到苏州去。能花的她可以用掉,只要把那些宝贝给你留着就好了。”
      “我怕,我们以后还会见到阿香吗?”
      唐山海把徐碧城搂在怀里,“会的,我们还会见面,到时候她也结婚生子了。做了母亲,有了家庭。”
      徐碧城最怕离别,她头靠在唐山海肩头,坐了好久心才平静些。她准备洗漱时,推开门发现李小男正在走廊上,暗夜中的点点星火在她眼中亮了又灭。
      “小男。”她离得这样近,就在隔壁包厢,肯定也是听到自己跟唐山海撒娇了,徐碧城脸红了红,没话找话,“你还没睡吗?”
      李小男歪头笑了,“怎么不好意思了”
      徐碧城走到她跟前,嗔怪道:“你又要取笑我了。”
      “我取笑你什么啊?!”李小男说,“两夫妻恩恩爱爱不是很好吗?”
      徐碧城轻轻打了她一下,走到车厢连接处,捧着两把水洗脸,这时李小男也跟了过来,问道:“介意我抽烟吗?”
      “没事。”徐碧城摇头,正用毛巾擦脸时,李小男突然问:“碧城,你梦到过陈深吗?”
      徐碧城的动作慢慢僵硬,把毛巾放下来,从镜子中看到李小男探寻的眼,“我,我有时候会。”
      她说:“都是年少时候的,读书时候的事。”
      “真好。”李小男咬着烟屁股,“我就从来没有梦到过他。”
      徐碧城转过身来,李小男抱着手臂靠在连接处,顺着火车摇摇晃晃,“从来没有。”
      “那你会想他吗?”徐碧城问。
      “会啊。”李小男点头,“可我们认识的时间不长,一两年而已。”
      “我也不长,一年左右吧。”
      李小男仰头叹道,“过了好久了,他去世好久了。我都老了。”
      徐碧城勉强笑笑,“你怎么会老,你可以上海滩最出名的女演员啊。”
      李小男低头摆手道:“快别说这个了。”
      她说:“有时候我想,陈深也是好的,我们都会老。唯有他是永存的,他永远年轻。”
      “很多人都永远年轻,”徐碧城顺着李小男的话,“他们都活在我们心里。”
      哪知,李小男却摇摇头,凄凄凉凉地说:“可我想他活在我身边。就像你和山海那样。”
      多少年,多少人,生生死死,我们都会安慰自己,他们会活在记忆里,但是其实,都希望他能活在这个世上,长相厮守。
      她和唐山海,何其幸运。

      火车换了两三趟,甩了一茬又一茬的特务,三个人终于到了长沙附近。
      来接他们的人,是个老熟人,竟然是当年来接唐山海和徐碧城去军校秘密训练的林参谋。
      生命果真如轮回。
      唐山海跟林参谋商议了一阵后,对李小男说:“长沙城内也是风声鹤唳了,我们换山路进去。”
      李小男全听安排,二话不说轮着行李上了小汽车。战争连连,这山路比上次还的时候还要烂。
      徐碧城把慕贤捆扎得里三层外三层,胳膊腿儿都动不了,由唐山海抱着。
      那路一面是山,一面只够一辆车行走,时不时有石头滚下来,或是被暴雨冲刷出了水沟,车子开过去,里面的人猛地跳起来,又被摔回座位。
      林参谋车技还算不错的,前面开路那辆车就如被闪电劈过一样,一路呼啸爬上山坡,左摇右晃。
      徐碧城坐在铁盒子里实在受不了了,就叫林参谋停下来,寻个没人的地方呕吐起来。
      正值湖南冬天最阴冷的时候,徐碧城呕得往外到肝水,头昏脑涨,好不容易直起背来,却发现万里群山绵延不绝,青黑色的山野茫茫中,一座城池耸立期间,那便是长沙城了。
      她正感叹着,天上居然又飘起了小雨,李小男刚刚给她撑起雨伞,豆大的雨珠就落了下来。说变就变,这就是山里的天气。
      林参谋在雨中发动车子,却发现轮子陷进坑里了。这一路真是唐僧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啊。
      唐山海跳下来在泥浆子里推车,车轮一转满身都是泥巴。
      徐碧城和李小男站在一边,紧紧抱着慕贤。这孩子也十分争气,不吵不闹乖乖睡觉,时不时还吐个鼻涕泡泡。
      到了晚上,几个人总算是到了中转站,在一个山里的小村子里面,林参谋把唐山海和徐碧城安排到了一家农舍,李小男去了另外一家。
      那户人家给唐山海和徐碧城做了一碗米粉,放了满碗辣子,上面飘着几颗肉丁,徐碧城还以为唐山海会吃不习惯,哪知他捧着碗,把汤底都喝掉了。
      吃罢了饭,热水也烧好了,徐碧城赶紧让唐山海去洗一洗,把湿衣服换下来,唐山海这时还讲究绅士礼仪,硬是让徐碧城先去。
      徐碧城拗不过他,拿了换洗衣服进了浴室。进去一看,这哪里是浴室,就几块土瓦搭了个小棚子,勉勉强强能遮住一些。而面前就一小盆热水,搁在以前,给她洗脸都够呛。
      徐碧城一拍额头,想她做千金做少奶奶都是衣食无忧的,现在也该她“享受”一下农家生活了。
      她快速脱了衣服,简单擦了擦,还剩下一点水,扭了一把毛巾给慕贤擦脸。
      徐碧城正在给慕贤盖被子时,唐山海从角楼下爬上来,用煤油灯照着一看,他居然套了一件老乡的大棉袄,里面搭了件衬衫。
      徐碧城噗嗤笑出声来,指着他道:“你怎么不扎领带啊?”
      唐山海振振有词,“领带湿了,晾着呢。”
      老乡好心,让他们两住了二楼,地面上有一个活动盖板,人来上了就把盖板顶起来,然后再关上。屋里子只有一张床,一个吊着的火盆,盆里火星子也没看到,但探手过去还是热的,够暖和身子。
      角楼四面都有窗户,徐碧城说若是夏天住在山里,就如躺在野外星空下一样。
      唐山海说这有何难。他把一面窗户推开,抱着徐碧城坐在火盆边,两个人围着一张小毛毯,就这么看着远处星河灿烂。
      夜空是那样澄澈,星星就像被冰封住一样,每一颗犹如金子般尖锐透亮,万物寂静,夜那么黑,心那么暖。
      徐碧城那时觉得,所有的所有,都是浮华了。
      这里只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他们紧紧相靠。
      □□而自然,坦诚而真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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