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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命换一命 ...


  •   密室里,烛火幽黄,沉闷的咳声回荡不绝,打破一室静谧,惊醒了坐在床榻旁闭目小憩的年轻男子。
      他急忙起身去探躺在床上昏睡的少年的额头,眉目紧蹙,将少年额头上的布巾取了,泡在水盆里冰过,小心折叠好,再敷上去。手指掠过少年脸颊,他不由自主捏了捏,苦笑一声,道:“又瘦了,再不醒来,就……不好看了。”
      好看?少年未病重前,确是容颜清秀,颇好看。
      石门轰隆隆被打开,风吹烛火摇。来者是武将打扮的天枢臣子。
      仲堃仪瞧见他脸色,便知无功而返,只问道:“可曾查出神医被劫去了哪里?”
      来者迟疑片刻,答道——“天璇国。”

      天璇,王宫,朱雀宫偏殿。
      鹤发童颜的老者被一群侍卫簇拥着送进了大殿正堂。老者一路气鼓鼓的,试图往外溜走,侍卫们眼尖,总能及时堵住他的退路。来来回回,到底还是把他堵到了室内,宫中近侍分开珠帘,恭敬地低头相请,又有人冲着床前扶额斜坐的紫衣人轻唤一声“神医到了”。
      老神医一边四下打量,啧啧惊叹不停,一边又大声嚷嚷道:“少给我来这套啊!你们这等无礼之辈,胆敢挟持我,我才不给你们那什么主子看病呢!”
      “确实是我天璇得罪了。”紫衣人,天璇王陵光起身,微微颔首致意,笑容浅浅,“事出无奈,还望神医海涵。”
      神医瞥了他一眼,眼中发亮,却小声嘀咕起来——“这就是天璇王?一个小娃娃……”
      陵光闻言愣了片刻,笑得更明显了:“本王已过及冠之年。”
      “长得倒是不错,白白嫩嫩,不知比起昔年瑶光那堪称天下第一美人的小王子,却是如何。”老神医一副不正经的模样,还捋了把胡子,凑上前去细看。倒是床上的病人,跟没瞧见似的。
      陵光虽有怒意,但也不得不忍下,只收去了笑容,客气道:“劳烦神医奔波,来为我天璇副相诊治一番。”
      神医冷哼一声,看了看沉睡如已死之人的公孙钤,满不在乎:“那也得先来后到啊!我还得跑一趟天枢才行!人家先请的,我老家伙不能言而无信。”说着就要走。
      侍卫们堵着路,近侍们纷纷近前,左右拉扯。
      老神医怒视陵光,喝道:“天璇王莫非要强人所难?”
      陵光道:“不然又怎会用挟持的方法?神医不必恼火,本王并不会强留神医许久,只要神医为公孙副相诊治一番,开些药方,本王即刻便差人送神医去天枢,快马加鞭,总不会误了神医救治他人。作为谢礼,神医尽管去天璇御医院挑选珍贵药材,就是国库里的珍宝,只要神医拿得走的,随意拿走便是。”
      神医哈哈大笑:“小家伙,你倒是聪明,知道我老东西贪财!不过我眼下什么也不缺。”
      陵光有些急躁,目光瞬间冷冽下来,忍了再忍,压低了音调问道:“那神医可有什么需要本王代劳的?”
      “咳咳。”神医故作神秘,溜达到床前,弯腰瞧了瞧公孙钤的脸色,似乎来了兴趣。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示意捧着他药箱的侍卫近前,一把将药箱拽到手里,放在床榻前的矮凳上打开了,摸出银针,才嬉笑道:“等我看过他再告诉你。”
      侍卫和近侍顺着陵光的手势安静有序地退至门外。陵光自己也精神不佳,坐在了房中圆桌旁的木凳上,自顾倒了一杯茶喝。他细听着神医的动静,却不敢侧过脸去看,捏着水杯的手指用力再松开,显然紧张万分。
      似乎也未用多长时间,神医兴奋地喊了一句:“哎呀!还真是未死啊!看起来倒跟死了一模一样!你们居然没把他给埋了,有先见之明,不错不错!”
      陵光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松了口气,转过头去看。瞥见那银针泛着亮光,颇为惊骇,立刻又避过目光。老神医瞥见他那副害怕的样子,哈哈大笑。
      “怕扎针?那好办,一会儿给你喂药就是。”
      “给本王?”
      “对啊。这小子毒性犹在,眼下活着,若没有我妙手相救,只怕过几日还是要死的。”
      “那神医应该给公孙副相喂药才是啊。”
      “不不不,对他啊,扎上几针,通了筋脉,吐出毒血就无妨了。可是要想让我给他扎几针,小家伙你得替我办件事。”
      “何事?”
      “替我试药。”
      陵光愣住,脸色登时冷下来。那神医盯着他,似笑非笑。二人僵持了一会儿,陵光才冷声道:“什么药?”
      “这你就别问了,总归是——一命换一命。你若在乎这快死的小子,就应下,若是不在乎,那还是送我去天枢找别人试药吧!反正救命的银针在我老家伙手里,你拿刀子架在我脖子上,银针也不会听你的话。”
      “一命换一命……难道必须由本王试药才成?你该知道,本王是天璇的王上!”
      “可是我老家伙眼里,你跟别人也并无分别。再说,谁让下令把我老东西劫持过来,惹我心里不痛快的,是你呢!”
      老神医任性地仰着下巴,甩甩长长的灰色胡须,手中银针冲着陵光抖了抖。
      陵光恼怒万分,双手紧紧握拳,瞪着一副厚脸皮模样的老神医,无奈对方毫无畏惧,还手脚利索地开始收拾东西。
      “本王会……死?”
      “当然会啦!不过又不是眼下就会死。瞧你怕成那样!一粒药丸而已,吃下去肚子痛一痛,哦,可能接下来会痛上一段时日,然后就——我说,你要是怕痛,又或者,心里没有这小子,就不要答应。给他备上上好的棺木,找个地儿赶紧埋了吧!”
      老神医抱着药箱,趾高气扬地准备离去。他即将走到门口打开房门时,陵光站起了身。
      “药呢?”
      老神医眼前一亮,蹭蹭几步跳过来,从药箱底部的暗格里扒拉出来一个小盒子,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三粒朱红色的珍珠大小的药丸。他拿了一粒,送到满脸愠色的陵光面前,激动无比地开始叽叽喳喳:“我跟你说,这可是个好东西!我穷其一生才弄出了这三粒,都送给你了!你先吃一粒,其实一粒足够了,不过多多益善!我就喜欢漂亮的小孩子!你跟这小子模样都不错,尤其是床上这小子,我一眼看见就觉得,他跟我那早逝的儿子有点儿像……哎,我老东西是无后啦,所以才一直想找个模样长得像我那儿子的——哎哎哎,你就这么吞下去了!也不怕味道不好吐出来,你要是吐出来我非跟你急不可!来喝口水,顺下去——看来你还真是个痴心的,为了他,竟然愿意……”
      陵光揉了揉额头,转身向床榻走去,一边走一边道:“神医许是误会了。他是本王最得力的臣子,况且归根究底,他的死,错在本王,本王还他一命也是应当的。”
      “啥?”老神医傻了眼,“他不是你的……”
      陵光坐在床上,看了看老神医,无奈道:“本王与他,只是君臣而已!”
      老神医目瞪口呆,几次张嘴也没能说出半个字。
      “神医,可以为他扎针了吧?”
      老神医恍恍惚惚地上前,打了个哆嗦,静下神来,为公孙钤扎针,待扎针完毕,将公孙钤扶起来,照他背后用力一拍,公孙钤顿时喷出一口血,把陵光吓了一跳,随后惊喜地上前抓住了他的胳膊,将手指放过去试探鼻息,激动地眼眶都泛了红。
      “他,他没死——他醒了!”
      “呃……这个,他吐了毒,身子虚弱,还得昏睡几天……那个,天璇王……那个你——哎呀,罢了罢了,就这样吧!你会痛几天,不过没什么打紧的——我这就告辞了。我要最快的马车!对对对,最快的!我自己驾车就行!”
      老神医几乎是遁逃而去,这让陵光有些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医治好公孙钤。然而公孙钤已是呼吸自如,就是饮水也不必像从前那般口对口哺进去,甚至还在昏睡中偶尔微动。好几个医丞来复诊,都惊讶万分,声称公孙钤不过是体虚气弱,毫无其他症状,安心休养几日就能恢复如初。
      陵光没再追究神医的神经兮兮,一时间也不愿多想吃下去的药丸会让他几时毙命。他陪在公孙钤身边这几日,想得最多的便是往事,伤感添了几分,竟连生死也看淡了。以他尊贵之身,让他去换公孙钤的命,他本不认为划得来。然而神医逼问他时,他不由得想到了裘振,想着裘振的血如何溅了他一身,裘振的血如何在他手上由热变冷,就不由自主地拿起药丸塞进了嘴里。
      心里的那个洞,倒好像填上一般,眼下竟不觉得有多痛苦了。
      这一晚,陵光依旧亲自照顾公孙钤,擦脸,喂药,拭汗,做得越多,仿佛亏欠公孙钤的便越少,也愈发安心。深夜时,陵光困得厉害,迷迷糊糊歪倒在床上。公孙钤被安置在床榻上靠里些的地方,陵光就躺在床榻边缘,蜷缩着身子,头挨着软枕,离公孙钤的脸庞颇近。
      待陵光被冻醒时,耳边隐约有人呼唤他的名字。
      “陵光,陵光,陵光……”轻柔,却深情无比。
      是谁?这世上还有谁如此称呼他呢?父王与母后早已逝去,他贵为王上,便是最亲近的裘振,也不曾如此唤过他的名字。陵光只觉得舒适无比,恨不得伴着这温柔的声音长睡不醒。然而他又好奇那个人是谁,最终还是睁开眼。
      公孙钤的脸庞就在眼前。他双目紧闭,仍在昏睡中,可嘴唇微动,那一声声的“陵光”,分明出自他的口中!
      陵光被吓醒了,翻身坐起,下了床退开几步,静静地盯着公孙钤看了又看。没错,是公孙钤在沉睡中呼唤他的名字。
      一瞬间,陵光心里百感交集,有被冒犯的怒意,有难以言说的羞恼,也有不敢置信的震惊——这个云淡风轻,面对着自己时总是那般规规矩矩的副相,为何胆敢呼唤王上的名讳呢?
      难道他竟对自己……
      公孙钤喊了一阵,安静下来。朱雀宫偏殿的寝房内又是一派静谧。
      陵光心慌意乱地又后退了几步,不慎将挂在床头的长剑碰掉。他弯腰将那柄剑捡起来,重新挂好。这柄剑属于公孙钤,他不止一次看到公孙钤佩戴着它觐见,也曾将它拿在手里,可是就像对待公孙钤一样,从未仔细看过。他望着长剑剑鞘上的花纹,轻叹一声,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不曾了解过陪伴在身边许久的这位副相。
      看着看着,陵光在剑鞘上滑动的手指顿住了。
      他的手指触摸到了自己的名字,镂刻在剑鞘花纹之间的,小小的“陵光”二字。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他曾醉倒在地宫裘振的墓碑前,是如何回到自己寝宫的床榻上的。他以为梦到了裘振将自己抱回,却原来,是公孙钤寻到了地宫,小心翼翼将他抱起,一路避开宫中近侍,将他放在床榻上。他以为给自己擦脸,用温热的布巾为自己敷眼睛的那个人是宫中近侍,谁知道,都是公孙钤所为。他以为跪在床榻边凝视他良久的是裘振的魂魄,落在他额头的轻吻是错觉,却不料,那是公孙钤……
      那么,那么,他迷迷糊糊中抓住的,是公孙钤的手?他酒醉半醒之间闹腾着伸手抱住,继而吻上去,与之唇齿纠缠的,也不是……不是裘振了。
      陵光踉踉跄跄,跌坐在地上。看向依旧昏睡的公孙钤,一只手不由得按上了心口。
      心痛,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床上那个经历了生死劫难的痴人。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一命换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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