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王冠》脂肪颗粒

3、第三章

　　我买好了回家乡的车票。

　　当树枝上冒出嫩绿的颜色时，我开始收拾行李，却在这时收到了一封来自军队的传令信。

　　“哎呀，乌尔夫，原来你不是退伍军人，你还在役啊。”汉尼希惊讶地说。

　　“在役……”我问，“在役是怎么回事？难道我还要上战场？”

　　“战争都结束了，还上什么战场，不过回家乡恐怕是不成了。”汉尼希摇摇头说，“你得根据军队的传令信去报道才行。”

　　“一定要去吗？我可不记得自己拿过军队一分钱。”

　　“当然不行，当逃兵可是要坐牢的。”汉尼希说。

　　没办法，我不情不愿地换上了那套本打算丢掉的破旧军装，然后前往军需处报到。

　　军需处坐落在坦桑大街中央一幢陈旧的三层建筑里，墙体一片斑驳，覆盖着大片枯死的爬山虎，矮旧的玻璃窗上布满尘埃，身穿草绿色军装的男人们从这栋房子进进出出。

　　我走进了一间办公室，里面排着长长的队伍，都是年轻军士，他们一个接一个从军需官那里领取任务，然后离开。

　　轮到我的时候，我学前面人的样子，给军需官敬了个军礼。

　　军需官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身材微胖，脸上有浓密的胡须，他皱了下眉说：“才刚刚走下战场，你连军礼都敬不好了吗？”

　　我急忙站直身体，再次敬了个礼。

　　“好了。”军需官似乎很烦闷，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随手翻找了下桌上的文件，“听说你在战场上一直做传令官，经常冒险来往于前线，还在托尔斯克战役上获得了铁十字勋章？”

　　我转转眼睛，点点头。

　　军需官扫视着桌上的文件，不时发出‘嗯、唉’的语气词，最后用钢笔圈了一处说：“好吧，看在你是英雄的份上，给你件轻松的任务吧。”

　　我倾身一看，军需官画了一个地名——‘莫尔斯啤酒馆’。

　　“最近，这里聚集了很多人，新兴党派，无党派者，社会主义者，他们在这里举行演讲和集|会，上面担心会惹出什么乱子，所以需要有人去盯着，就交给你了，给你每星期50马苏活动经费，要定期把他们谈论的话题做成报告，呈报上来。”

　　就是去酒馆坐坐，回来打打小报告吗？

　　“遵命。”我蹩脚地敬礼道。

　　莫尔斯啤酒馆是那种很常见的小酒馆，它坐落在一条繁华的街道上，因为靠近工业区，来来往往都是工人，所以生意很不错。

　　傍晚时分，我走进了那家门口站着妓|女，看上去乌烟瘴气的小地方。

　　一走进酒馆，热气就扑面而来，才刚刚入春，酒馆里就已经又闷又热如同盛夏。

　　大厅里十分嘈杂，到处是说笑吵闹和杯盘碰撞的声音，昏黄的灯光下，一切都影影绰绰。

　　我在角落里坐下，不久后，一个披散着红发的女招待走过来，问我要点什么。

　　“我要一杯麦芽啤酒。”

　　女招待端上来一杯黄褐色冒着气泡的啤酒，我端起来抿了一口，觉得十分难喝，就悄悄吐回了杯子里。

　　啤酒馆中央站着一个留络腮胡的青年人，他头发散乱，正用深沉的喉音高谈阔论，一双蓝色的大眼睛绽放着狂热的光芒。

　　他正在阐述‘战争耻辱’、‘二月罪人’、‘朱太人的世界性阴谋’，他的演讲是如此慷慨激昂，似乎整个世界的罪恶都被他囊括在了这些人身上。

　　不过他的演讲水平很有限，翻来覆去都是那几个论点，而且逻辑还有点混乱。

　　‘战争耻辱’说的是普国和珐国、瑛国以及周边几个国家的战争，战争规模之大，堪称世界级战争。其中瑛国是个岛国，但却是世界性强国，靠海洋贸易和工业革命起家，珐国跟瑛国的性质差不过，也是十分强大的国家，普国跟这两个国家打仗，输得掉裤子根本不出所料。普国宣布战败，背上了令人咋舌的战争赔款，不到半年，普国的经济秩序完全崩溃。

　　‘二月罪人’说的是斯尔芬国的革命，该国人民推翻了封建帝制，杀死了王后和公主们，建立了公共性质的国家，并在全世界宣扬其政治主张，虽然得到了很多人的拥护和支持，但也遭到了以贵族和资产阶级为主的反对。

　　至于‘朱太人的世界性阴谋’，‘朱太人’是被广泛厌恶的一个民族，他们没有自己的国家，因此散落在世界的各个角落里，而朱太人种又勤劳聪慧，总是努力地扎根下来，在各行各业，尤其是商业领域里获得成就。可想而知，这样的人会遭到厌恶。就好像有个陌生人来侵占了你的土地，还在这块土地上盖了豪宅，并且拒绝跟你联姻。嫉妒心特别强的人不趁夜去烧掉他的豪宅就不错了，谁让他不但挤占了别人的生存空间，还到处显摆他的豪宅。更何况主张战败的几个政客，恰巧就是朱太人。

　　我坐在木质长桌的角落里，百无聊赖地聆听这激情中酝酿着枯燥的演说，偶尔用笔记录下几个词语，用做今后整理报告之用。

　　一个卖蓝莓饼的小女孩走过来，她只有酒桌高，看上去七八岁的样子，大概营养不良吧，所以骨瘦如柴，非常矮小。

　　普国战败后，民众的生活越发艰难，普国上下沉浸在战败的耻辱中，如同披上了灰色婚纱的新娘，要嫁给贫穷和仇恨。于是中产阶级过穷日子，下层人民过不了日子，手脚俱全、身强力壮的青年尚且难以填饱肚子呢，饿死的老人和小孩就更数不清了。

　　“先生，您要点蓝莓馅饼吗？”小女孩瞪着翠绿的大眼睛，用蚊蝇般的声音问。

　　“哦，给我一个吧。”我说。

　　小女孩笑了，用脏兮兮的小手拿了张饼。

　　这时，我旁边的酒客忽然转身，小女孩的胳膊蹭倒了他的酒杯。

　　‘啪’的一声，酒杯滚到地上碎了。

　　“艹！妈的！”酒客立即大骂道。

　　小女孩被吓到了，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大眼睛里积蓄出泪水。

　　那酒客瘦得如同一把尖刀，双眼凹陷着，一看就是个大酒鬼，他如干柴般的手臂要去揪女孩的领子时，一个女人冲过来护住了女孩。

　　“对不起，对不起。”女人连声道歉。

　　“滚！婊|子！”一个响亮的巴掌却已经落在了女人脸上，打得女人一个趔趄。

　　女人挨了一巴掌，也不敢说什么，流着泪，拉着小女孩飞快跑了。

　　酒客骂骂咧咧地坐下来，又要了一杯酒，他是这个酒馆的常客，人称‘灰胡子’，因为他有一把又长又密的络腮胡。

　　灰胡子中等身材，体格消瘦，两鬓斑白，脸色黄里带绿，穿着污迹斑斑的衣裳，总是神色忧郁地坐在酒馆里，一杯接一杯喝酒，没有一天不喝得乱醉如泥。

　　这条街上到处是这样的小酒馆，酒馆里也充斥着这个男人般的酒鬼。正常来说，一个生活充实、家庭幸福的男人，想变成这样夸张的酒鬼也不容易。只有对生活没了希望和追求的人，才习惯于用酒精来麻痹自己。

　　这不是某几个家庭的悲哀，在普国，有无数这样的男人，他们根本找不到工作，或者每天工作到累死，却无法养活妻子跟儿女。

　　灰胡子灌下一口酒，高呼了一声：“都是他妈朱太人的错，让他们滚！”

　　其他酒桌也有人举杯：“让他们滚！”

　　我也端起酒杯，送到灰胡子面前：“说得好，兄弟，这杯酒请你了。”

　　灰胡子对阿盘举了举杯，然后把那杯酒喝了个底朝天。他喉结一下下滚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紧锁的双眉下，一双眼睛暗淡无神。然后他重重放下酒杯，踉踉跄跄离开了酒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