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梦连城》鹿轻火

2、废墟

　　离国边境的一处废墟。

　　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飘在空气中的腐烂味，弥漫在堆积的尸体周围……这个仿佛修罗地狱一般空旷腐朽的地方似乎已经被人遗忘，粘稠如死水的气息中感受不到任何生机。

　　突然，有一处尸堆好像动了一下，接着，一个满身斑驳血迹的身影竟从尸堆中起身。

　　她推开身上死人的残肢，艰难地站了起来，迷离的眼中晕染着淡淡的血色，看不清神色。

　　她觉得自己应该已经死了才对，可耳边却又依稀飘来一些轻杂的声音，混着模糊的风声，一起在她的耳膜里轻轻震动。

　　仿佛一具没有意识的尸体一般，她机械地支撑着重伤的身体。弥漫的火光，交杂的兵器……痛苦的□□，鲜红的血色……一幕幕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中跃动，散开……最后，什么都不剩。

　　她轻轻摇了摇头，迈开脚步，向前走去。

　　如果，只需要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只需要逃离这里，逃离这一切就好了……

　　或许，只要逃离了一切，就能不再受到束缚吗，就能……不再背负那些厚重而漫无边际的罪孽。

　　她迷迷糊糊地走着。

　　偶然间抬头望着夕阳的方向，却见如血的夕阳下掠过一片黑色的阴影——乌鸦又来了，停在成片的尸体上觅食。

　　——真是没完没了的循环啊。

　　她轻轻皱了一下眉头，拖着疲倦的身体继续前行。

　　“吱呀——吱呀——”

　　一辆马车从后方的大道上缓缓而来。

　　她转身，静静站立着，看着视线不远处的马车在路边停下。

　　“吁——”

　　车夫发出的声音和马车停下发出的机械声，惊飞了靠近路边的几只乌鸦。

　　然后，她看到车夫对着车内低语了几句，随即又微掀开车帘子，从马车中抱出一个女人来。准确地说，应该是一具尸体——夕阳温暖的色泽覆盖下，少女清秀精致的脸庞上是死人才会有的凝滞表情，从嘴角流下的血蜿蜒在白嫩修长的脖颈上，又顺入衣领中，好不鲜艳。

　　长相平庸的车夫将少女从车上抱下，又抛在了路边的死尸堆上。

　　车夫抬头时，目光正好对上了死物一般站立着的她，先是猛地一愣，然后便是无法掩饰的尴尬和隐藏于深处的惊惧。

　　“怎么了？”

　　坐在马车中的人似乎觉察到了外边的异样，从车内问了一声。是清凉平静的男子声音。

　　“那边有个人，好像正看着这边。”车夫一边盯着死尸堆中央的她，一边有些发愣地回答车内人的问题。

　　“哦？”

　　马车的车帘子被轻轻撩开，露出一张年轻男子脸来，眉目清晰，轮廓英挺，却自有一股温润如水的气韵。让人几乎无法将他与杀人这等事联系起来。

　　男子一抬头，便看到了她静静站在眼前，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看着前方，却不知到底看着什么。那双眼有着如水般清澈的色泽，却又透着某种黑暗的光芒，深邃如同隐藏于夜空中的黯淡星辰。被那样一双眼看着，也无怪乎那车夫会有些心悸了。

　　然而，他还是保持着眼中一如既往的平静温和神色，淡淡开口，声音再自然不过：“原来是珞姑娘——珞姑娘，在下来接你了？”

　　她的目光好像这时才真正放到了他的身上，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神色间带着一丝疑惑。

　　“珞姑娘，你忘了吗？”男子不由低笑一声，提醒道，“我是南宫淮啊，莫大人先前没有知会过你吗？”

　　“南宫公子？”

　　她再次轻轻蹙眉，口中终于淡淡地吐出几个字。

　　许久没有开口说过话，她的嗓音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干哑虚弱，透着若有似无的死气。

　　“珞姑娘此刻想必也急切地想要回到离明城去吧。”男子淡淡道，眼中带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是啊。”她梦呓般抬眼，接下来又突然自言自语般喃喃了一句，“那人想必是快等不住了……”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其含糊，可对面的他却分明捕捉到了她的轻喃。

　　尽管心里翻涌起几丝疑惑，但男子最终什么也没有问，只是平静地答道：

　　“此次能与珞姑娘同行，在下荣幸之至。”

　　“多谢相助。”她的声音依旧轻淡，听不出其中有什么谢意。

　　他丝毫没有介意，只向她微微点头，眼中似乎闪过一丝不明的光。

　　她并没有看他，只最后回头望了一眼东边的方向，目光微微迷茫。那是旧灵国国都的方向。

　　在各自轨迹上运行着的孤独星辰，总会再次相遇的。只是这次，哪颗星辰会坠落，又有哪颗星辰会重新点亮黑夜呢？

　　……然而，哪颗星陨落，哪颗星升起，其实又与现在的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自嘲般勾唇，在车夫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姑娘，你受伤了！”那车夫在搀扶她时一眼看到了她后腰一处被血渍染红的地方，惊讶于她刚刚居然丝毫没有表现出任何痛苦的神色。

　　“伤口没有关系。”

　　她先是愣了一下，却又突然淡淡地吐出了这样一句。

　　车夫点了下头，只好住嘴。

　　车中的男子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竟也没有说什么。身体这种东西，对于他们这种人而言，或许真的不怎么重要……

　　两人都坐定后，马车重新在宽阔寂静的道路上缓缓而行起来，车轱辘轧在不平的路面上，轻微摇晃着，一路向离国都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