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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李章明 ...

  •   次日清晨。

      屋外传来吱吱鸟啼,雕花窗棂透入初升的朝色,房间内明暗交半。

      重涵缓缓睁开双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只觉得睡的床怎么硌得慌。待看清周围,重涵猛然清醒过来,迅速坐起身,发现自己睡在暖阁,身上和衣盖着被子,看来是昨夜睡着后被人抬了过来。一定神想到钟承止,重涵立马跳下床跑到正房,见钟承止正抱着几个大枕头趴在床上,景曲在喂他吃早饭。

      “涵儿早啊。”钟承止面色依然不好,声音虚弱,但恢复了平日轻快戏谑的语气,面带笑容地给重涵打招呼。

      重涵顿觉松了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走到钟承止床边坐下,看他抱着枕头的模样忍俊不禁:“什么时候醒的?”

      钟承止:“半夜就醒了,睁眼就见你睡得四仰八叉,只得叫景曲把你抱到暖阁去,免得被旁人看到,丢了重家二少爷的体面。”

      重涵笑回:“那叫豪放,谁如你这般姑娘家家似的抱着枕头。”

      钟承止眼珠往上一瞅:“哎,我这是为啥抱着枕头呢?”

      钟承止显然是在打趣,重涵一听却认真起来,坐正道:“承止,待你身子好一点,我们便去对天地结拜,往后便是亲兄弟。”

      “嗯?”钟承止刚含了一口粥,还没咽下去,“无视秀了捉兄弟相里认落就好,哈儿。(不是说了这兄弟心里认了就好,涵儿。)”

      重涵居然也听懂了:“不行,以后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义弟,天下只要重家管得到的地方,定不会让你受欺负。这次科举无论是否能考取功名,我重涵也许你一个好前程。以后你与景曲便呆在重家,来日只要有我重涵一口吃的,决不会亏待你们。”

      钟承止听了有些讪讪,心里百味陈杂,瞳中一抹绿光一闪而过。

      钟承止垂下眼睑,柔声道:“涵儿,你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这伤我受了不过是吃痛抱几天枕头,给你们寻常人受了,不去整条命,也要去半条的。既然你我有缘遇上,我定做不到袖手旁观,非是什么大恩大德。”

      重涵摇摇头:“既然如此,你更不要与我客气,这非是报恩,只是你我缘分。以后你就当我是亲哥,就如我与我大哥一般相处便好。”

      钟承止不由笑了出来:“你这重家二少爷,也太便宜了,随便遇上个人没两日就掏心掏肺的。”

      重涵摆出一副得意的表情:“这就是本少爷任性。你钟承止,我看着就乐意掏心掏肺的,谁也拦不了。”

      钟承止无以再反驳,摇了摇头,用那温润的声音说道:“那好,以后我就吃你的喝你的用你的,可别嫌我吃得太多。”

      重涵哈哈一声,在钟承止头上轻拍了一下:“尽管吃,看不撑死你。对了,昨日你的衣裳也毁了。那袍子一看就不是凡物,真是好生可惜,待我去给你做几件差不多的。”说完重涵便起身跑出门“魏老魏老”地叫起来,想必是去招呼做衣裳一事了。

      钟承止看着重涵的背景莞尔一笑,继续吃早饭。

      平安一扑腾飞落到钟承止头上,还蹦了几下:“是啊,定做不到袖手旁观。哈?差点命就去了,还说不会比钟馗砸,人家钟馗好歹进了朝堂。你呢?皇上面都没见到,就准备真进阴曹地府了。”

      “哎这不是没事了吗,有惊无险便行。”钟承止抱着枕头吃完了最后一口粥。

      “我的祖宗,您可千万别再有惊无险了。”平安发出了阎王的声音,“你难道不知这样传送要花多少气力多少银子?昨日恰巧黑白无常都在,一起摆阵给你传的。近年进贡来的药材越来越少,很多方子都配不出了,用一个少一个。下次缺个人差个物啥的,你就等着去见真阎王吧。”

      钟承止:“行了行了,知道了。真阎王绝没你这般婆婆妈妈啰啰嗦嗦的。还有别突然冒出来,这可是重府,到处都是扶山派的人。尤其重涵贴身的那家伙,平日看着不在,实际形影不离。重涵若在不远处,其人必在不远处。”

      阎王:“我看重绥温那家伙未必猜不到你是谁。”

      钟承止:“猜出来是猜出来,有些窗户纸不捅破,表面功夫还得做。假如他没猜到,或者根本没把我们当回事,也没必要故意去挑衅,如今他未必觉得阴府是威胁。何况我还要吃他的用他的,就凭你那二百两,不得饿死我?”

      “也是,那我走了。再说一遍,可别再闹这种事。”一提到钱,阎王啥也不说了,立马闪人。

      “快滚。”钟承止朝平安肚子弹了弹手指。平安吱吱鸟叫了几声,不满地飞了出去。

      ……

      重涵出了屋子找魏老,叫了好几声没见着人,问了几个下人也都说不知,重涵便在府邸里乱窜,四处找寻。

      进了后院见重熔正在空地处练功,重涵跑上前问道:“大哥知道魏老去哪了吗?”

      重熔收功站好,对重涵上下打量了一番:“魏老出去替爹办事了,午前应能回来。你这蓬头垢面的,昨晚一宿没睡?”

      重涵低头看了看自己,明白仪容不整了,嘿嘿一笑:“和衣睡的,一会去收拾下。”

      “钟承止如何了?看你这么高兴,没事了?”

      重涵嗯了一声:“应是无碍了。昨日他衣裳剪了,我想找魏老替他做几套衣裳。”

      重熔微微眯眼:“不是身中剧毒,熬不过今日吗?这么快便好了?”

      重涵知道事有蹊跷,只得什么都往景曲身上堆:“是他那侍卫有奇药。本只心存侥幸一试,没想到居然一吃就好。约莫药性恰好对上,实在是运气。”

      重熔未回话,负手看着重涵,片刻后才说道:“这个钟承止到底是什么来历?你好好给我说说。”

      重涵听得一凛,心想果然是骗不过大哥:“昨晚……不是说过了吗……”

      “你在建安才遇到此人,前后相识不过两日。两日里凭你能查到什么?最多找人翻一点案卷。说得那么详细,要么是人家告之于你,要么是你胡编乱造。旁人告之不可尽信,你胡编乱造就更不不用说。”

      “我……没胡编……确实是湖南一家族后代,父母双亡,守和一年的举人。都是有案卷的,大哥不信可以去查。只是他那侍卫实在奇特,不知来历。”重涵只能接着昨夜的话继续半虚半实地胡诌。

      重熔半眯眼看着重涵,这弟弟他再了解不过,没有多说:“待他能下床了,带来给爹与我见见,近日便让他好好休息,我们不去打扰。殿试以前,我都在京城,你可得给我考个好成绩出来。”

      “真的?这次这么久!看我给你考个状元。”重涵兴高采烈地回答。自打重熔赴河北任职后,兄弟俩很少能相见。得知重熔会在京城呆数月,重涵喜从心来。再加之听到重熔让钟承止好好休息,便是爹与大哥允许钟承止留在重府,重涵更是开心。

      重熔笑了笑:“你可别最后连会试都过不了。行了,快去收拾下,不成样子。一会魏老回来了我要他去寻你。”

      重涵点点头,离开后院回了自己屋子。

      ……

      重涵的屋子在重府里一处独立的院落之内。屋内三开间,一明二暗,西次间为卧室,东次间为重涵专用的书房。不管重涵身在京城还是佛山,屋子都有人日日打扫,以便二少爷随时回来居住。

      去年立冬去往佛山,正月归京,相隔近三月。此时重涵走进屋内,依然同三月前一样,处处一尘不染。爱用之物都在顺手的位置,并未移动。昨日从佛山带回的一些书籍杂物,也已被收拾整理好,摆放在适当的地方。看来重绥温确实已叫人去过刺杀现场,才能把这些物品取回。

      重涵在东次间的书案后坐下,忽然生出一丝感叹。若科举顺利,金榜题名,入翰林,进朝堂,往后便再难回佛山。重涵自小每年有近半时日住在佛山,对佛山的感情丝毫不次京城。佛山同样有关系亲密的好友,以后恐怕也再难相见。

      半月前离开佛山时,重涵还对佛山的好友打趣:“若我科举落败,后面三年照旧来佛山过冬。这金榜题名岂是那么容易的事?你别太伤心,尚还未到惜别之时。”

      可现在想想,就算科举落败,是否再去佛山过冬又岂是自己能决定之事?还不是爹说如何便如何……重涵略有怅然,但钟承止情况好转,重涵昨日的怨气早已烟消云散,这会回过神来,发现方才思虑间,无意拿笔在纸上写下了两个字——承止。

      重涵微微一笑,起身招呼来一名下人,吩咐几句后,便去往浴室沐浴。

      刚脱衣入浴池还没多久,就有下人来报:李章明来了。

      李章明与重涵同岁,都是朝德三年生。不同于京城公子哥多是骄横恣肆,李章明为人谦逊,性格耿直,处事严谨,思虑周密,平常在正事上一向认真绝不做半点虚假,生活上却又并不太拘小节。

      自重涵有记忆起,每年在京城不管读书还是玩耍,必是与李章明一道。两人从开蒙到入国子监,身周全是些权贵子弟,且都在爱玩闹的年纪。若非李章明一直在旁潜濡默被,以重涵的性子估计早被人带着四处玩乐荒废了学业。而李章明若非有重涵这样人情练达众星捧月的好友,在本该年少轻狂时却方正不苟,难免会被人孤立。表面上,李章明老被重涵捉弄戏谑,但若有他人惹得李章明半分不悦,重涵定会挺身出头。京城公子哥间的俗雅聚会,重涵只要受邀赴会,一定带上李章明,于是就算性情不合,也无人敢冷落了李章明。

      随着年岁渐长,立身处世中少了些孩童心性,多了份人情世故。重家李家在朝堂之位又日益高涨,权势愈来愈大,重涵与李章明更是丝毫不会被人怠慢,但两人之间的情谊却更显珍贵,彼此都心认对方为挚友,无话不谈。

      闯浴室这档子事,两人互相之间做了不下数次。李章明听到重涵在沐浴,直接就进到浴室内间。下人也习以为常,不做阻拦。重家的浴室建得不次外面的混堂,浴池足够五六人坐浴。重涵心情正好,见到李章明进来,二话不说,先一个着力把李章明给拉下水来,哈哈大笑。李章明显然早已被重涵捉弄习惯,干脆脱了衣裳,把下人支走,一起在热水里泡起来。

      “昨晚你传信说遇刺无法赴约,说得不甚详细,我忧心了一晚。可夜间内城被锁道,无法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下人一走,李章明便向重涵问起。

      重涵靠坐在池边,把昨晚长苑对重绥温说的过程又添油加醋眉飞色舞地同李章明转述了一道。听得李章明神色紧张眉头直皱:“如此听来,钟公子固然品高德重,但颇有背景,你要与人义结金兰,问得你父兄没有?”

      重涵出了浴池,拿起肥皂团给自己搓着:“还有什么恩情能大过舍命相救?别的不怕,就怕我爹与大哥把他当成可疑之人,瞒着我暗下处置。这次若非同他一起回京,恐怕我真是小命不保,岂能忘恩负义还毁人前程?”

      “恩不可忘,但若要深交,他这些可疑之处你还须问得清楚,才好相处得心无芥蒂。”

      “他现在还重伤在床,总不能这么着急打听人身事。说不定也真就普普通通,只不过那书僮是什么武林中人而已。来日方长,他若能考上进士,我要爹将他安置在我身边。即便考不上,重家难道还少了两个人的吃食?总能慢慢弄清楚来历。”重涵搓完冲干净又坐进水里。

      “另外。”李章明放低了声音,“我本一清早就来了,我爹见我起得早,昨夜带回家的票拟甚多,我爹便要我帮他拿着去政事堂。我拿的时候无意翻开了一本面上的红标票,正是说的你遇刺一事,写得甚长,纸都折得老厚了。我不敢多看,瞟了几眼,里面写了保密、暗查等词。随后我去大理寺找成大哥问了问,成大哥说大理寺并未收到此案上报。照说就算查不出凶手,这案子也该报到大理寺去了,看来是真在暗查。你说刺杀从一品大员家属的案子为何会要保密暗查?”

      重涵抱臂蹙眉,想到昨日重绥温的态度,再想到今日重熔居然在家休息……难道自己被刺杀这么不算个事?还是说因为自己平安无事就不查了?

      重涵与李章明讨论了好一会,还是不得其解。十年寒窗,年近弱冠,感觉半脚即将踏入朝堂,实际却还有许多事根本不明所以,两人深深地生出一种自己只是小孩,大人是另个世界的无奈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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