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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 One ...

  •   |一| 祟神之祸

      在与人间平行的空间,被称为“善恶之间”。那里生活着一个拥有法力、遵守自然秩序的族群。他们为神工作,代行天道,掌管万物的法度,与生命的轮回。在他们为神编撰的法典里,自豪地将自己称为“神御前”。

      这些人居于善与恶之间,虽然属于人类,却不属于真正地活着。因为他们并没有像人类那样的七情六欲。据《山海法典》记载,一旦动情,他们将失去法力,并为这个世界招来滔天灾祸。

      没有野心和欲望的他们,悠然地生活在这个世外空间里,惟一困扰的是,近年来每次成人礼过后,总会有一些神御前发生法力消退的异状,成为作恶的“祟神”,疯狂攻击自己原来的族员。

      崇神被神御前们以祓禊之术治服,封印入风马中。为保同族的魂魄不消散,他们将风马悬挂在伫立于海天之间的神木——大椿之树的树枝上,受天神的灵息庇佑。

      虽然,天神已经很久没有回应过这些仆人们的请愿了。

      久到连他们的孩子,都不是那么地相信天神真的存在。

      |二| 问神之祀

      每年三月初三,神御前会举办盛大的“成人礼”,开启海天之门。那是天神在为他的仆人赐福。这是每位即将晋身神御前的孩子们必须经历的事情,也是他们最期待最好奇的旅程。

      他们在即将成年的时候,化身大鱼,前往人间巡游,切身感受自己治下的气象。与此同时,他们还将寄居在自己选中的人类身体里,在人间生活七天。

      又快到了一年一度的成人礼。因为“崇神之乱”,许多神御前对孩子们的安危忧心忡忡。而在神御前之中,也隐隐分成了多个派系,暗流涌动。

      负责掌管灵魂的灵婆与鼠婆提议祭祀请愿,用大椿之树的枝干制成法杖,与海天之门的钥匙——龙王面具同时使用。如此一来,当他们举办“成人礼”时,大椿之树即天神的真身,或可让神御前的孩子们多一层庇佑。

      后土的思想古板,认为此是渎神之举。灵婆提议占卜问神,众位神御前纷纷赞同。

      占卜之祀仪式上突现异象。狂风漫漫而起,吹得大家睁不开眼,而大椿之树灿烈地开了一树灼灼花雨。当风消逝之后,一截开花的断枝落入珮手中。

      灵婆大喜,他认为这是天神回复了他们的请愿,并且指定了法杖由萨满婆婆——掌管水族和龙王面具的珮,来使用。

      |三| 人间巡礼

      今年的“成人礼”总共有一百三十三个孩子参加。在珮手中,椿花手杖和龙王面具结合使用后,开启海天之门变得更加顺利,甚至直接将人世的海水召唤到了围龙屋的天井上空。善恶之间的边境,雷电肆虐。往年的“成人礼”,原本都需要由灵婆和鼠婆护送鱼群穿过海天之门。现在有了天神的“庇佑”,应该是不再需要了。

      坎为每一位孩子送上封神汤。茶汤里煮了脚下的故土,可以让他们封存记忆,若遇不测身死,灵魂也能找着回家的路。众多孩子喝过封神汤之后,欢呼着跃入连接天、井两头的水柱,化身红色的大鱼。

      鼠婆始终还是放不下心,说了声“我去送送孩子们”,跃身入水化作大鱼,游到最前方为群鱼引路。海天之门便伫立在此方的死门,穿过之后,便是彼世的生门。

      神御前们目送鱼群远去。丿至今还在回味问神之祀的情形,心中隐隐生出不安:“灵婆,天神为什么会回应这次的请愿?”珮双手捧着椿花手杖,万分欣慰:“说明天神终于听到了我们的愿望啊。”

      灵婆含笑点头,目光注视着鼠婆化作的那条大鱼。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千百年来的好搭档。好人的灵魂死后会化作小鱼,去往他们的如升阁,而坏人的灵魂却会化作老鼠,被囚禁在猫奴看守的鼠笼。

      “可是……”丿在迟疑。他想说,神御前是不应该有愿望的。有愿望就意味着他们产生了欲望……但这样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掌管兽族的姬又突然“咦”了一声,打断了他:“你们看,好像多了一条鱼?”

      灵婆哈哈一笑:“那是鼠婆!她说她不放心,坚持多走一趟。”

      年迈的姬又皱着眉,鱼尾群群摇曳,似水波卷动海藻绽放。他霎时就分辨不清到底是自己方才究竟是眼花了,还是莫名多出了一个孩子。

      |□□马有信

      鼠婆返程的路上,听到身后、海天之门的那头传来类似海豚的尖锐叫声,痛苦的、懵懂的、不解的……

      人间渊海,巨大的渔网网住了海流,初涉人间的孩子们埋头乱窜,在无根可依的海水里慌成一锅粥。血色在它们绝望的眼底蔓延,碧空云影的海面倒映出夕阳。看啊,那就是嫘祖织出的云霞,将人间妆点得多么瑰丽多姿啊。

      “孩子们,快回来!快回来!”鼠婆化成的大鱼一头撞在无形的水墙上。水墙震了震,漾出涟漪。大鱼一下又一下,坚持不懈地撞上去。她是神御前,没有人间的信物,根本穿不过海天之门,却又怎么能只是束手无策地看着,听着。

      大椿之树上,悬挂的风马叮叮咚咚地随风摇响。这铃声传得很远,回荡在善恶之间的天地里。许多神御前推开了自己居所的窗,风马有信,是神之谕。然而漩涡状、重重壁垒的围屋,将祟神的灾祸挡在了外边,同时也令神的示警时断时续。

      |五| 鼠婆之乱

      那一年的“成人礼”,很多孩子没能回来。风马叮咚之声中,很快到了约定关闭海天之门的日子。伤痕累累的鼠婆挟卷着腥雾归来了。灵婆大惊失色:“出了什么事?!”

      “鱼群一穿过海天之门,就遇到了捕渔船……”

      她虽然凭借一己之乱,平息了此次的祟神之祸,自己却也身染怨气。

      掌管好人灵魂的灵婆和掌管坏人灵魂的鼠婆,原本一直维持着的善恶之间的微妙平衡,如今这种平衡却被打破了。

      成人礼过后,雨雪齐下,连续很多日。直到三月十八,立夏,稍霁。众神御前在大椿之树下为鼠婆施展祓禊之术祓除怨祟,失败。雪花连绵而降。风马纷纷坠地,被封印的祟神自行化作老鼠,涌向鼠婆的身体。她被身体里的两股欲望折磨得脾性大变,一方面,对于人间的享乐事物无限向往,另一方面,则是对于施予恶行的人类无比痛恨。

      “善是什么?恶又是什么?你们凭什么用自己的尺度来衡量我(我)所行之事的对错!我(我)愿意抛下这一身法力留在人间生活,又妨害到了谁——”鼠婆的声音里揉合着很多祟神的怨忿和不甘。

      最后是珮借助椿花之杖,以及众多神御前以灵魂为代价,耗尽法力和性命救了她。姬又化作了双头蛇吸走鼠婆体内的部分祟气,一头装着爱欲,一头困住憎恶,才勉强制服了她。但鼠婆再也不可能再是以前的鼠婆了。

      “人间是个好地方。总有一天,我要回去的……”鼠婆眼中流出透明的液体,她的额头被加诸鼠笼之印,容色衰毁,还被诅咒永远活在阴暗中,不能得见天光。

      “这是什么,后土爷爷?”未成年的孩子们好奇地望着鼠婆,跳着脚围住施咒的后土问。

      “是眼泪啊!”少女凤清脆地回答。她参加了这次的成人礼,并且平安归来,现在是十六岁了,掌管海棠花开。

      “什么是眼泪?”

      “人伤心了就会掉眼泪……”

      “什么是伤心……”

      赤松子和祝融听从后土的吩咐,将鼠婆押往远离神居的荒野。孩子们缠着凤问这问那的声音落在身后,渐渐淡去。

      |六| 大椿之死

      大椿之树在净化了天地间残留的祟气后,花叶尽数凋萎,残留的躯干在地下投下巨大的枯朽枝影。众神御前大惊过后,紧急凑到树下议事。

      披着眼睛之袍的憨,站在枯立的大椿之树下,扶着参天的树干仰望。画着神秘咒纹的符纸贴在他额头,时不时被风扰动,露出额头上的第三只眼,与稚童般天真的面貌。他木然的神色突然流露出一丝困惑。

      嫘祖抚摸着马儿,同样心神游离于这场议事之外。

      “你看到了什么?”她含笑问憨。他是害怕之神,拥有世间最大最多的眼睛,似乎能看清一切事物,只是沉默寡言,从不轻易开口说话。

      “先蚕娘娘,大椿之树变成这付样子……”憨闷闷问道,“神御前也会害怕吗?”

      “嗯……当然。”嫘祖想了想,“因为我们本来就是人啊。但是不用害怕,天神会庇佑我们。”

      “如果,大家害怕的事情都变成了‘天神不再庇佑我们’,又该怎么办呢?”憨说着,一步一摇地走入水滩,俯身掬起一捧浮着枯红椿花的清水。

      嫘祖的手指滑过马儿油亮的鬃毛,安然微笑。“不用害怕,天神自有安排。”

      神御前陆陆续续来齐。丿缓缓道出自己的猜测:“是椿花之杖,是它分薄了天神的力量。我们错了。神御前是不应该有愿望的。因为有愿望就意味着……”

      ——他们产生了七情六欲。

      树下陷入沉默,气氛一片凝重。丿提出的问题,确实也曾困惑过他们。问神之祀,天神为什么会回应神御前的请愿?珮捧着椿花之杖,凝眉深思:“按理来说,成人礼已经祓除了我们作为人类的情和欲。”

      是的啊,只有心存渴求,才会萌发愿望……

      丿叹息:“更矛盾的是,我们曾经用七情六欲换取了天神赐予的法力,却又要求自己用博爱之心替天神守望这个人间。”

      灵婆沉重地垂下头:“都是我的错……”

      鼠婆之乱平息后,灵婆活在愧疚之中。他后悔,不该自作聪明提议问神请愿;更后悔,当日的自己为何偏偏没有追过去,以致令鼠婆孤身面对,那些被人间的贪婪之气污染了灵魂、变得穷凶极恶的祟神们。他们曾经联手平息了许多次祟神之祸,如果当时他没有放任她独自护送鱼群就好了。

      可是不管多么悔恨,日子还是要继续下去。犯下滔天之恶的鼠婆注定无法继续掌管灵魂。议事到最后,众神御前一致认定,天神是“休眠”了——他们期望……不,是相信大椿之树的枯萎只是天神“暂时沉睡”。

      为防祟神破解封印之事再度发生,他们又在云深处重新建了壁垒重重的如升阁,将生死簿和亡者灵魂移到那边去安置。通往云深处的冥河忘川,将由貔貅看守碧落黄泉渡、三手掌舵无缘舟,须要龙马鱼跃方能开启龙门。重重关卡,难如上青天。除非有如升阁的印信,连神御前们都无法前往。

      为了平衡善恶之间的气运,他们还决定将从鼠婆身上抽取的法力转移到四灵猫身上,由它们代行“事死”之职。这窝黑猫原本就是为了辅佐他们看守灵魂,由灵婆和鼠婆共同饲养的,性灵乖巧,很听灵婆的吩咐。从此之后,与灵婆形影不离的变成了抬轿的四灵猫。

      “那就这样定了吧。”后土最后结言道。

      神御前们三三两两散去。

      |七| 害怕之神

      如升阁的建造工程忙得如火如荼。这里寄托着大家的期望,仿佛只要这栋楼造起来,善恶之间的一切就能回归正轨。四月已经悄然而至,海棠花朵朵飘落,叶色青青。花落水面,点出涟漪。嫘祖的星空织锦铺在水面,更加如梦似幻。

      “先蚕娘娘!”少女凤抱着一个襁褓,从大江的那一边涉水而来。蜿蜒的草枝于她足下的水面搭成一座浮桥。凤在嫘祖的织机前停下,满头大汗:“您看到珮婆婆了吗?我感觉孩子有些不对劲!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嫘祖从她怀中接过这个银发婴孩,“是珮的孙子啊,现在由你在照顾?”

      “嗯。”凤戳着婴孩软白的小脸,突然脸色躁红。她想到了自己将来的孩子……

      “他怎么了?”

      “我照顾了他这么多天,他既不哭也不闹,实在有些……怪怪的……”这个年龄的孩子,都应该是爱哭闹的。凤理所当然地想。

      “这孩子是个可怜的。父母都在鼠婆之乱中战死了。珮每日忙碌,好像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及为他取。”嫘祖说话时,憨坐在马上,自她旁边驱马而过。“哎!憨!”她冲他招手,抱着婴孩凑到马前,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你能看看这孩子吗,憨?”

      害怕之神额头的眼睛能辨识真假,而他身上的那只眼睛则可以看到一个人的过去、现在、未来。新生的孩子都会得到他的赐名,因为他能看到这个孩子成人礼之后具有的法力。

      面若幼童、身也若幼童的憨抬起眼,视线掠过婴孩银色的胎发、阗黑的眼睛。婴孩与他对视着,目光沉默且安静,无悲亦无喜。憨忍不住朝他伸出手,那双眼睛令他觉得似曾相识。

      凤笑了起来:“憨大人,您不是最讨厌小孩子了吗!”

      憨一怔:不对!不一样!这个孩子不一样!成人礼之前的孩子,憨全部都能看穿他们的心中所惧,他身为害怕之神,本能地不喜接近。但这个孩子内心竟然毫无阴翳?!

      憨拨下一根婴孩的银色胎发。细软的发丝被他的法力一裹,化作一片小小的黄叶子。一只小鸟飞来衔走了叶子,空中传来赤松子朗朗笑声:“抱歉!我的小鸟又淘气儿了!”

      他们抬起头来一看,正是少年骑着羽鹤掠过。

      “秋木萋萋,其叶萎黄。有鸟处山,集于苞桑。”憨缓缓说完,扬手为婴孩赐名。“湫。他的名字叫‘湫’,负责掌管人间的风雨。”

      叶子便像活了过来,扭着身躯从小鸟口中挣脱而出,化作一个发光的“湫”字,撞入婴孩的天庭。婴孩原本阗黑的眼睛不再淡然无波,有了清润的波光,他在襁褓中扭身子,划动手脚,嘴里咿咿呀呀地呢喃。嫘祖笑着颔首,却发现憨在一旁兀自皱眉沉思。

      少女凤大松了口气:“我方才来的路上,真担心他是个天生的傻子……”

      |八| 椿之生机

      凤受珮所托,一直照顾着湫。她不排斥照顾孩子。事实上,她在人间巡礼时,便曾好奇地寄居在一位年迈的人类母亲身体里七日。那位老妇人风雨无阻,每日清晨会准时点亮山崖上的灯塔,期望这亮光能指引远方的过路船只归家。凤能看到她的回忆。老妇人年轻的时候等船员丈夫归家,老了又在等船员儿子归家,思念如此浓烈,内心不知为何却是安稳的。

      难道她一点也不担心海浪掀翻船只?不担心风暴吞没亲人?

      凤觉得人类的感情真是难懂啊。如果她是母亲,绝不会这样漠然地对待自己的孩子。她会制止他们行危险之事……

      凤的想像到此嘎然而止。银发稚童踩在她膝头,肉乎乎的小手轻拍她的面颊,吭吭巴巴地学着话:“逢……凤……依……以……姨……”

      来年春日,当海棠花再开的时候,凤也和结缘的另一位神御前生育下一个女娃。

      善恶之间没有婚姻一说,神御前之间的来往淡薄,各司其职,不存在“私情”一说。但是阴阳调和,同样是维持善恶之间平衡的重要事情。先是祟神之祸,后是鼠婆之乱,折损了很多神御前。孩子们本就成人不易,现在司职的神御前更少了。原本决定独善其身的神御前,纷纷与互相觉得适合的对象结下缘契,生儿育女。

      女婴落地正逢成人礼,凤好不容易才请到害怕之神。最近出生的孩子太多了,又正当成人礼七日之期,大家都忙不过来。而且憨一向不喜与孩童接近。但他对湫的态度有所不同。凤就是借着“湫学会叫憨的名字了”为由,把这个多心眼的小矮子哄到家里头。

      摇篮中,女婴看到憨便咯咯笑个不停,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别的孩子见到憨身上的大眼睛,都是哭个不停。憨拨了一根她的发丝,发丝在他掌心里化作一朵开放的海棠花。跟她母亲有着一样的能力啊……在神御前中,不过是寻常。

      凤和孩子的父亲期盼地望着他:“怎么?”

      憨正要开口,湫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走来,扒着摇篮与女婴对视。女婴在笑,湫依旧是不笑不闹的样子,却伸手捉住了她乱挥舞的手指。两个孩子的腕间,顿时连结起象征结缘的红线。

      跟一纸缘契不同,属于人间的因缘。

      “——椿!”憨极尽目力,辨识着男童的口型,原本已经绕到口边的“滟”消失了,他随之唤出了另一个名字。“椿!你的孩子名字叫‘椿’,以后会掌管海棠花开!”

      “椿?这是与大椿之树同名了啊,是天神赐福吗……一定是天神赐福……”孩子的双亲欣慰对视。“真好啊……真好……”

      憨背对着他们,看到手头里那朵海棠花于一刹那,幻变成了椿花的模样,然后化作“椿”字,飞入女婴的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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