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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   福润堂内,薛老夫人遣退了众人,留下跪在地上,独自饮泣的温香。

      “哭够了么,”手中的佛珠缓缓转动:“现在哭还有什么用。”

      哀泣多时,温香的声音已经嘶哑,她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道:“老夫人,我没有勾引世子,真的没有,温香是无辜的。”

      白鹤引颈的檀香炉在袅袅散发着香气,薛老夫人微眯了眼,声音放得很远:“还记得你刚来薛府的时候,才六岁,在厨房里打杂,常常受到打骂,瘦得像竹竿子,风一吹就能倒。有一次我无意中看见你晕倒在花园里,觉得你合眼缘,就调到我身边来,这一呆啊就是八年。那八年你温顺乖觉,可爱得紧。”

      “老夫人的恩情,温香一直记得。”

      “你知道,我为什么把你拨给妙姐儿么?”

      温香抬眸看了一下老夫人,吞吐道:“因为奴婢笨手笨脚,没有丁香做得好。”

      手上佛珠一顿,老夫人缓缓道:“你这丫头,心里怕是怨着我的,二房庶女的大丫鬟,远没有我这里体面,月例也少了许多。”

      温香垂首。

      “可是你想过没有,你在妙儿身边细心照顾,那可是从小养起来的情分,她长大以后会念着你,这难道不比跟着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太婆强?”

      “那,那您为什么不把我拨给大房小姐,又为什么不把紫苏和丁香拨过去。”

      “大房姑娘们的丫头都是经大媳妇看过的,你入不了她的眼。丁香和紫苏是家生子,就算我去了,她们父母也会找个好人家。而你呢,父亲烂赌成性,母亲重病在床,谁提起你们家,都得倒吸三口凉气。妙姐儿生性善良,只有她,才是你未来的依靠。”

      温香如梦方醒,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可惜啊可惜。”

      温香深深地,羞愧地低下头:“奴婢该死,奴婢还以为您把奴婢当成京巴狗儿,高兴了就揉一揉,不高兴了就踢到一边。奴婢辜负了您的好意,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说罢,明镜山上,你怎么一回事。”

      “奴婢不知。”

      薛老夫人冷笑:“你说有人将你打晕,醒来之后便看见靖南侯世子。你一个卑微的丫头,堂堂靖南侯世子想要你,一句话的事,何必跑到明镜山上,费心算计。他所说的神女,另有其人。你是心里怨了我,要薛府名声扫地罢。”

      “老夫人,奴婢不敢。”温香咚咚咚磕起头来,“求老夫人大发慈悲,给奴婢一条活路,奴婢不想死。”

      “只有说真话的人,才有活路。”

      温香哭道:“老夫人,我不能,不能说啊,我要是说了,就真的没有活路了,您也不会饶我。”

      “听说你爹拿了你弟弟去押赌债,你娘为此生了大病,奄奄一息。”

      温香怔住了,想起娘躺在床上无人照顾,而弟弟不知被卖到哪里去了,他最怕生,哭起来的时候,那些人牙子会打他罢。一阵针扎般的疼痛刺进心里,温香终于崩溃。她爬过去,拉着薛老夫人的裙角,哀哀请求:“老夫人,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娘和弟弟。”

      “ 说!”

      温香抬眸,这位掌管薛家二十多年的老人,曾给她一段温暖的生活。再想想起陋巷里那个残破不堪的家,她忽然觉得累了。

      “三天前,奴婢伺候完七小姐入睡,回到房里,发现床下有一个包袱,里面是白花花的一百两银子和一封信,一包药,那封信字迹歪歪扭扭,奴婢看了好一会才明白。只要我按着信里写的去做,事成之后还会给我三倍的银子。”

      “那封信呢。”

      “奴婢怕留下把柄,烧了。”

      这么说,事情的经过只剩下了温香一张嘴。薛老夫人目光一沉:“信上叫你怎么做。”

      “信上说,”温香哑着声音缓缓道来,面上有种麻木的宁静:“叫奴婢晚膳时将药抖到大姑娘和吟墨展画的粥或茶水里,等到了三更,就把大姑娘背到佛堂后的小树林。奴婢想起爹的一身债,就照做了。”

      佛珠停了,薛老夫人盯着温香,道:“原来是把主意打到婧儿身上去了。”薛沁颜是薛府嫡亲大小姐,才貌俱佳,美名在外,她的名声和未来的亲事,对于薛府,至关重要。靖南侯府么,自从靖南侯卧病在床,御林军统领的位置就转到了北宁侯府。现在的南靖侯府,也只剩一个好看的空壳子了。

      幸好婧儿无事。到底是谁设计了婧儿,又是谁救了婧儿。

      温香将事情交代了,等着承受薛老夫人的雷霆之怒,薛老夫人却只是说了一句话,似远非远的目光放在她身上,像是要穿透她的身体,去寻找某一点。这样的目光,比大发雷霆更难以承受。温香不觉抖了抖。

      一阵脚步声传来,温香身体一震,抬头,才发现薛老夫人已拉响了下人铃。

      进来的是丁香,薛老夫人微阖了双目,道:“告诉大夫人,着人悄悄地给靖南侯世子捎个口信,就四个字,温香何往。”

      丁香领命而去。薛老夫人对温香道:“若是世子不愿纳你,就叫人牙子领去罢。你的弟弟和母亲,我会找人照拂。这是薛家对你,最后的仁慈。”

      温香呼出一口气,身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卸下了,骨头都轻松起来。她笑了一下,深深伏地:“奴婢叩谢老夫人大恩大德。”

      薛汲颜这一觉睡得极香极甜,薛沚颜来的时候,她还赖在床上不肯起来。自从落水醒来之后,薛沚颜发现这个妹妹脾性变化很大,不再像以前那般冷漠疏远,便和她亲近了不少。

      “母亲一提起让你接着上学,你就说头疼。原来是为了天天睡到日上三竿。”

      容朝的世家大族,男孩儿自三岁起便要请才德兼备之人做先生,开蒙授课,十岁上进入各个院馆学习,喜文则入书院,喜武则入武馆。女儿家则由家族聘请咏雪书院的女先生在家里开设女私塾,八岁起入学。不要求各个都成为才女,但起码能读书识字。定亲之后,姑娘们就不再上学,专心于女工针黹,静待出嫁。

      容朝女子若是终身不嫁或是大归,有才学的便可进入咏雪书院做女先生。求得一个栖身之所和一份束脩。薛家的女先生便是大归进的书院,身上总有股缠绕不去的怨气,为人也颇严厉。薛汲颜和薛沅颜都怕她,能有借口不去就不去。

      病了一个多月,也不知功课落下了多少。薛汲颜想想就头疼,拿被子捂住头。

      薛沚颜笑道:“眼看妙姐儿也要入学了,你这做姐姐的也不立个好榜样。”

      薛汲颜依旧不动。

      “好罢,不说上学的事情了,我眼巴巴地送东西过来,三姑娘不看一看么。”

      薛汲颜从被窝里露出一张睡得红扑扑的小脸,笑道:“二姐姐带了什么好东西”

      薛沚颜无奈道:“去明镜庵的路上,我跟你说了什么,你都忘了?”

      薛汲颜这才坐起身来:“是乐器?”

      薛沚颜点点头:“要是不想看,我就拿回去了。”薛汲颜忙扯住她的袖子,道:“要看,要看。二姐姐你在窗边坐一会儿,我这就起来了。飞鸢,奉茶。”

      薛沚颜今天穿了月白色兰叶纹褙子,下着浅碧色留仙裙。坐在窗边悠悠地闻着茶香,有一种宁静悠远之美。仿佛置身于空山幽谷之中,身边林泉相映,流水成诗。薛汲颜梳洗完毕,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薛汲颜静静地立着,心中一片平和。

      薛沚颜抬起头来,笑道:“三妹妹好了也不同我说话,呆呆看着作甚。”

      薛汲颜走过去坐在她对面,笑道:“好姐姐,快给我看看罢。”

      薛沚颜朝采芸一招手,采芸将手上的绸布包放在桌上打开,露出一长一圆两样乐器,长的那个上部分是个葫芦,下部分由三根竹管组成;短的那个大如雁卵,上有六孔,上一、前三、后二。两样乐器身上都雕了花草图案,坠了流苏,十分精致。

      “长的那个叫葫芦萧,圆的那个叫陶埙。你看看,喜欢哪一个?”

      薛汲颜才十三岁,正是鲜艳的年纪,葫芦萧音色甜润柔和,正与她相配。她两样都拭着吹了吹,听听音色。最后却拿起了陶埙。

      薛沚颜惊讶道:“我以为你会选葫芦萧的。”

      薛汲颜笑道:“这个小,应该比较好学罢。”

      薛沚颜哭笑不得,原来是这个原因。

      其实,薛汲颜选陶埙,是觉得它的声音有些熟悉,上一世,在许多个漆黑的夜里,她裹着被子在寒冷萧条的紫云阁哭泣。不知是谁家的无眠之客,吹起绵长悠远的曲调,远远地飘进来。她听着听着,就忘了哭泣,慢慢睡着。这声音,似乎有一种驱散痛苦的魔力。

      “二姐姐,你什么时候找师傅来教我。”

      薛沚颜道:“你跟母亲说一说,她自会帮你找来。”

      薛汲颜奇道:“你不是说柳姨娘的家人认识乐师吗?你帮我去和柳姨娘说说。年底你及笄了,我送你一份大礼。”

      薛沚颜喝了口茶,淡淡道:“姨娘的家人最近不常来了,怕是生意忙罢。找师傅的事,是不成的了。”

      “噢。”薛汲颜眨了眨眼睛。怎么感觉二姐姐提起柳姨娘不怎么高兴,难道母女两吵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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