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孽》K兽

4、动凡心

　　神界不似人间，日日有昼夜之分，年年有四季之别。
　　神界似乎这么多年来都是一个模样，像是虚空的几座岛屿屹立在云层之间，时隐时现。若不是他们能穿过每座宫司的结界，怕是自己也发现不了神界中为了三界众生而忙碌办事的神君们。星承里位置更偏，但进入星承里地界时，朗朗白日就会变成入夜景色，头顶是浩瀚无垠的星空银河，像落了一地银粉般闪耀着。
　　初来星承里的神君，都会感叹此处景色别致美丽，令人神往。
　　只有那批本就是诞生于星辰间的人，日日穿梭其中，根本无心欣赏外人眼中的这片美景。

　　今日特别。
　　玄武镇析木神君从青龙宫办完公事回来后，愣是呆呆地在宫殿房顶上坐了好久，眼睛痴痴地望着头顶的星星，像变了一个人。
　　从她在房顶坐下到现在，少说也有人间的数月了。要出门当值轮班的危月燕星宿一边看着自家首神的痴呆模样一边往外边走，嘴边正嘀咕首神是因何事犯难，却一不留神撞上了回宫的大火神君。
　　“哎呀！你这丫头，撞得我眼冒金星！”
　　“对不住对不住！属下一时失仪，还望神君原谅！”

　　大火神君，在十二位星次神君中行十，智谋在十二人中向来一绝，更是玄武宫内唯一能镇压住十一和十二的人。
　　大抵是因为这位十姐姐太凶了。虚日鼠星宿曾这般感慨。

　　“看什么呢，走路不看路。”大火蹙眉，抬手抚弄了一下自己鬓边散落的发丝，十分顾及形象。“难道是那反贼已经打到玄武宫来了？”
　　“神君这是哪里话！”危月燕满脸歉意，旋即又伸手往宫殿上方指了指，压低声音道：“首神今日从青龙宫回来之后便怪怪的，坐房顶上好一会儿了，我们几个都轮了两三趟班了。神君，要不您去……问问？”
　　大火歪过头来瞄了一眼房顶，正要拒绝，那危月燕却脚底抹油一般闪身告辞，说自己当值的时辰快到了，事情就交给神君办理了。
　　哎哎哎！
　　大火伸出手来直指这小丫头撒腿跑的方向，心中暗骂女人果然要多提防！
　　再回过身，她又看到析木的落寞模样。
　　“莫不是今天到青龙宫，吃到了寿桯的闭门羹？”大火自言自语地点点头，感觉这个猜测非常靠谱呢。
　　神君有法力，虽然不能够在神界各处肆意妄为，但是在自己的结界地盘里，随意做出些更改——比如呼风唤雨偷天换日啥的还是可以的。大火脚步轻盈地踩上了房顶的琉璃瓦，抬手间便唤来了一阵舒适的夜风，吹动着析木的长袍和头冠上的丝绦。
　　析木甚至没有回头看她，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原处。
　　嗯？看来还不只是吃到了闭门羹那么简单哦。大火撇撇嘴，只得小心翼翼地朝着析木走近，然后坐在了她身边。
　　二人均是沉默，静得耳边只有风声。
　　“没想到坐在房顶看景色，别有一番风味。”最后还是大火先打破了这尴尬的局面，她真的快要被这种安静的氛围逼疯了，更是有好几次在心底怀疑析木是不是坐在那里睡着了啊？怎么老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难道这心事那么重？
　　大火扭头去看她，见她双眼睁得大大的很有精神，且偶尔一眨，这才打消了想拍醒她的冲动。

　　“喂，十一。”
　　“咋了，十姐姐。”
　　“谢天谢地，你还是会说话的。”
　　“干嘛啦。”

　　“你还好意思问我干嘛哦？”大火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忍不住数落起析木：“你在这里都坐多久了，又不说话，呆呆傻傻的……首神~我们尊敬的玄武镇~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引来了多少手下人的担心和猜疑？发生什么事了吗，可别告诉我是因为你九姐姐今天不理你哦。”
　　以前的析木，确实是会这般闹脾气的。
　　那时候她当玄武镇的日子还短，心里没有首神的概念，加上她对着寿桯撒娇确实有非一般的效用，所以这小十一特爱使这招。只是后来事情多了，析木自己也意识到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便慢慢变得内敛沉稳，一般都不会使小性子（在寿桯面前除外）。上一次看她这样是多少年前来着？大火忍不住开始回忆了。
　　那时候应该还很小？
　　难道是她还天天拉着寿桯衣角的时候？……
　　大火一旦开始追溯往事就会停不下来，目光游离地捋着析木哇哇啼哭的时间线，丝毫没留意到眼前的析木还会有继续掉眼泪的这一天。等她捋完那些事，析木早就抹了眼泪恢复本来的样子，神情淡漠地看着她。
　　啧。
　　大火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她一嘴：这小丫头，怎么对着老九以外的人就死气沉沉？
　　“……十姐姐，你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析木复又思考了一下前面大火说的话，见她思绪回来了，便幽幽地回答道：“底下人是猜不出我心里想法的，唯有你和十二窥知一二而已。”
　　“窥知一二……”大火翻了个白眼，那何止一二。
　　“没有发生什么九姐姐不理我的事情，只是今日我前往青龙宫，九姐姐突然冒出来一句‘不可情丝妄动’，让我失神了好久……”
　　要知道，从前的寿桯，可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
　　她向来都是逃避着析木讲的温柔句子，婉转地提醒析木不要东想西猜。记得有一回，析木一时冲动拉住了寿桯在门下讲话，寿桯情急之中才憋出来一句‘别这样，我们是姐妹’……也就是那时，析木才觉着或许寿桯明白到自己对她的感情不一般，不然也不会提姐妹这茬。可是析木向来不把所谓姐妹关系放在眼里，既是天父地母，既是没有血缘，又何来姐妹界限？
　　析木素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今日，寿桯突然正视了她内心的想法，反而让她感到不安。
　　因为这个拒绝意味太明确了。
　　大火闻言也是一愣，眨巴着眼睛，反应不过来。
　　“老九竟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大火先是为寿桯的勇敢发言表示夸奖，然后才是不可置信地斟酌这短短几个字代表的意思。“她一向说你对她是姐妹之情，说你只是对她过于依赖……今儿吃错药了？能发现你那是动凡心了？”

　　“姐姐！”
　　“噢我掌嘴！”

　　显然，尽管她们在内心默认着这份感情是出界的，但也不敢随口承认析木对寿桯是动了情。大火承认自己一开始只是权当有趣，时不时地看着她们两个打闹而调侃起哄两句，可若真的把这份情算作动凡心处理，一切就变得不一般了。
　　“你……你自己觉得是这么一回事的，对吧？”大火问她。
　　析木望着她，点了点头。
　　“嗯……虽然我也知道你确实如此……但是十一，我们一早就说好的，你作为玄武镇不可行差踏错，我可以允许你为了老九做出一些特别关心，但千万千万千万不能陷进去……你自己知道这该有什么后果。”
　　析木闻言，也还是点头。
　　“所以你今天不该乱的啊，”大火出言提醒，“你就当老九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和平时差不多的句子，你不必放在心上。你就继续像之前那样对老九好，闲着没事把她堵在青龙宫门口，送点小花送点小果，咱们日子还是那样过。”
　　“不对，这不对，十姐姐。”析木长吁一口气，她不知道怎么跟大火解释自己的感觉。“往日里，她越是说我们是姐妹，我反而越放心，就算是和她争辩我们不是姐妹也觉得放心。可今日她不认了，她说的那句话好像总透露着一种难过，我们好像连这样假意的姐妹也做不到了，所以我才乱……”
　　“这……”
　　七情六欲什么的实在太复杂了。
　　大火心里头根本没有这样的意识，一时之间也挺难理解析木的这几句话。
　　什么姐妹，假意姐妹，什么难过……
　　这小十一到底在说什么玩意儿呢。

　　—
　　神界以外，地底之下。
　　那酝酿出无数邪魔妖灵以及阴司冥城的地界领域，离开天地视线已不知多少年的司命大人正在自己殿中闭目养神。她习惯性地身着黑衣，与殿中昏暗的光线自成一体，处处透着一股冷寂。她本来在为神界天帝之争诵经念咒，提前为这场斗争中将会遭逢劫难的生灵构造命数，却被一丝不真切的思绪打乱节奏，促使她睁开了眼睛。
　　她掐指算着时间，心里惊了那么一瞬，然后化作一声叹息。
　　“看来算得没错，确实是这么些日子。”司命嘴边呢喃，回想起自己旧日的安排，不禁笑了。“也不知道你到底能不能比我更厉害些，若是真被你达成了当初的约定，我倒要夸你一声能干了……”
　　倒是更希望你达成当初约定的同时，能够让我找到重塑命数的办法。我花费那么多年谋划，我将这一切都赌在你的身上，你可千万……千万要让我知道，相近之人，该如何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卖个司命大人的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