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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两处哀情 ...

  •   狂风散去,青石板的地面上似乎覆了薄薄一层黄沙。

      宾客乱作一团,倾倒的棚子砸伤了人,场面混乱至极,惊呼声不绝于耳。在喧嚷的人群之外,堂前空地上侧卧一女子,眼窝微陷,一双无神的眼睛死死看着那边撞死的张子旭。素白锦衣,仙鹤成双,正是这新丧的李芸。

      这场面实在将人骇住。

      “混账!如此妖风!”郑念一声大喝,忙要冲出人群。
      李芸出嫁前整个人茶不思饭不想,的确清瘦了许多,后来又患了暴病,虽得神医相救,奈何已无生机,整个人削减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此番狂风大作,她又身着广袖曳地礼服,似乎,这胡言倒生出几分道理来。却也只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

      到底难以压制。

      “诈尸啊!诈尸!”许多人还没来得及出屋子,就听外边一声变了调的惊呼,“血脚印啊!”

      从前堂到院子里的确出现了一行类似血脚印的印记,只不过,那形状不像是人留下的。约莫着碗口大,近圆形,周围边界十分模糊。

      屋子里的人这下都不敢出来了。

      门外有一人似乎胆子极大,走上前去看李芸的鞋底,那绣鞋之下几乎一尘不染,方才那些绝不可能是血脚印。
      “莫不是那红帕子被风卷时浸了供案上的净水,接连落地时将红色褪到了地面上吧。”

      其实本是胡说八道的。虽然那一行印记极不成章法,又不似脚印,但红布涂抹之说的确太荒谬了。

      这时郑念终于挤身出来应道:“这位兄台说得极为有理,府中办事仓促,这块红布实在是急于购置,未看成色,看来的确褪色得厉害。”此语言罢,挤出来的三三两两家丁已将小姐抬回了灵床上。其实距离只不过五步。

      很多屋子里的人还颇为混乱没个头绪,门外之人又道了一句:“这小姐方才面朝那刚刚殉情的张家二少爷,莫不是为了答谢他的情意故才有此造化吧。”

      声音不大,倒是引起了讨论。那些人受了惊吓,此时已经不那么讲究情理了。转眼间,舆论的风头便成了张子旭李芸虽未成正式夫妻,但死生相随,真是情深不寿。

      他们说话的会子,郑念已带了人将张凌安置在了寿板上,正在犹豫是送到通判府上还是派人知会那边让他们自己来接。
      没人愿意多看一眼张凌的脸,此时他满脸狰狞血污,颅骨凹陷连带眼球都错了位置,颇为骇人。

      “张,张公子,好像,好像没死。”一小厮结巴道。

      张凌胸廓的确还微微有些起伏,只不过早已没了意识。看那样子,既不像是濒死之人抑不似活人,颇有几分诡异。

      然而没有人看得到,此时莲信正站在院中,身后拖拽着一锦衣男子,只是周身已近乎透明。那鬼似乎很反抗,挣扎着要解开锁链回到躯壳里去。莲信神色端庄,随着莲灯燃烧,那挣扎之势明显降了下去。
      “你生平戕害多人,乃是罪孽深重之身。你本阳寿七十又八,今折去种种罪孽,命绝于此,速随我下去受审。”声音凉凉的。

      莲信也不知为何张凌的尸体还尚有呼吸,但张凌生前即为罪人,此番不得好死她也不敢耽误。

      最后还是通判府出动了一队定北军将张凌用轿子抬将了回去。

      两边之人却是出乎意料的沉默。料想张凌死在了太守府里通判大抵会出兵来闹,连由头估计都早已起草好了:借事谋逆。
      但是并没有发生任何摩擦,张凌被抬走后,太守府里只剩下了一片狼藉。诵经声也不知何时又起,整理好了灵堂,重新换了竹竿支起棚子,连棺木和地面上疑似的血迹都很快被清洗了。不得不说,郑念很能干,尤其在李更已经几乎不省人事的时候,他几乎成了府里的脊梁骨。

      李更无子,膝下唯李芸一女。也不是没有认过养子,但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李更再也没提起过那半个儿子。甚至,也不再认义子,但在李更身边人的眼里,郑念几乎可以与那个称呼划等号了。

      自然,也是他无言抬手阖了李芸的眸子。他是个极为通透之人,行事老练。那些流言外人听之信之也罢,他是断然不信的。只是这是这事着实处处透着邪劲,他也只是为了顾全大局打个马虎眼罢了。

      然而此事却是绝非如此简单。

      至少,已经有人要按耐不住了。

      莲信将张凌魂魄交由了地府,又折返永业去看张凌的尸体到底出了什么猫腻。她便又坐在了轿子里,只不过此时面前非凤冠霞帔,而是血污不堪的一张脸,半点看不出那人生前的样子。她几乎一眼看出这副壳子里有陌生魂魄,但能入尸首的亡魂,也实在从没见过。她便猜测,这大约也是生魂作怪。只是生魂用这样一幅躯体吊着,除了痛不欲生外,命气也会被消耗殆尽,只怕很快就会抽离出来了。
      所以,她在等。

      等待是她很擅长的事情,她惯于观看各种各样的死亡过程,或者,医治过程。她自然又想到了陆风渺,嘴角微微挑起,这一次,不会再有人堵在门口把她手里的差事抢走了。多么巧合,一样的路,一样的终点,只不过那个人不在了。

      转眼到了通判府,很多人急急忙忙穿透了莲信的身体,他们好似热锅上的蚂蚁,赶忙将张凌抬了出来,早前请好的大夫几乎一拥而上。
      “前几天自己来的那个大夫呢?”通判张轩揉着额角,脸上的眉毛皱作一团。

      胖胖的管家脸色惨白难看得很,低头赔罪无言。莫说是根本不可能请得到陆风渺,就算他来了也是一样,那张凌只是还有半口气的死人了。
      管家名叫吴忠,通判府的历任管家都被改名为单字一个忠,全然不管家姓如何。
      他面上不动,却已经叫底下人去置办白事用品了。

      通判一心想救幼子,张凌那微弱一口气几乎吊着他的心。初听闻张子旭在太守府殉情自戕他是毫不相信的,此番人已变作这幅不堪模样摆在他面前,他只是觉得犹如身临大梦。在场上百口子人亲眼所见绝不可能有错,但这事于情于理,不可能发生。

      他知道自己的儿子秉性如何,李芸他根本就从没放在心上过。要说新婚喜悦,也无非是因着新鲜劲儿,若是换做她人,他也依旧如此。
      虽是不堪入耳,但他还是听底下人说了,子旭近日流连于永北北市的烟花阁,几乎夜夜不归。
      张轩极宠溺幼子,觉得这样做只是别让人知道了便好,此前他也是受了惊吓,如此倒无大碍。

      试问这样一人,如何会为未正式过门的妻子殉情?张轩不由得细想,但是眼前惊吓已让他有些崩溃。

      “大人,恕在下无能,令公子寸脉已经摸不到了……”这是死脉。已经伤成这样,其实本无号脉的必要了。
      一连数个大夫纷纷白着脸告退,其实他们本是不愿来的,此番趁着通判未大开杀戒,赶紧跑了。人都这样了,但还能有呼吸实在是个奇迹。自然这话无人敢说了。

      张轩揪着最后一个大夫的领子狠踢了几脚,也颓然栽倒在地。早上听闻李更丧女他似乎意料之中的样子,下午便得知自己的儿子自戕了。实在有些讽刺。

      只要子旭还有一口气在,他便不会放弃。谁敢布置灵堂,又有谁敢劝他?没有人。

      从纸扎店订好的纸活儿已经被悄悄放在了后院,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与太守府的那一副几乎相同。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后院地处偏僻,平日又不常打理,井口旁荒草丛生,半枯的歪槐树上住着一窝喜鹊,嘎嘎叫着。院子里黑黢黢的,两间无人居住的偏房里没有半点火光。

      制得精细的童男童女甚至比常人身材还要高大些许,竹条绑好的架子,外边糊上白纸后再细细上色,描眉画眼,甚至用黑纸剪成细缕粘贴好了作头发。它俩伴着纸牛纸马还有诸多纸和的事物站在后院一角。一阵夜风拂过,它们似乎颤了颤,雪白的脸上是两朵巨大的鲜艳红晕,笑得十分开心的样子。

      内屋里张凌陪着夫人魏氏还守在子旭身边,魏氏哭得已经浑身发颤,但是依旧压制着声音,她怕吓到子旭。而那张凌其实早是个死人了。

      屋子里的灯火闪了闪,似是戛然而止般,张凌半开的口凝在了原处,没了气。
      震耳哭声随之传来,屋内的众人皆是搀扶通判和夫人。长子张辰哀叹一声,赶紧去着手白事的一干事宜。直到这时,他才发现管家不见了,似乎从傍晚时分就没了踪影。
      张辰心头密密麻麻起了一层疙瘩。管家只怕是凶多吉少了,这个想法一闪而逝。

      莲信全程都守在张凌身旁,她几乎目不转睛盯在他身上,然而方才就在一瞬间,那魂体就不见了,之后排山倒海的哭声传来,她赶紧出了屋子。

      一朵厚厚的云彩方才遮住了那半轮月亮,似乎就在瞬间,银月洒下了满地水光。人间事物开始变得梦幻而闪耀,自然也包括永业通判家的后院里。
      一张鲜艳的笑脸上,一片猩红血迹从艳红的嘴唇上开始逐渐洇开,在月光下是如此引人注目,似乎那童女慢慢张开了一张血盆大口,满眼笑意要吞噬掉这里的一切。

      可惜众人错过了一场好戏,只有莲信自己看得手里生出了许多凉汗。

  • 作者有话要说:  以后开始比较忙了,晚上就不定时更新了呢。
    下一章,血染通判府。
    男主啥时候出来呢,快了~毕竟不是专职破案的。陆风渺闲着的时候的确常常去四处看病,毕竟本职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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