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手趟河山》青椒鱼

34、第三十四章沉舟侧畔千帆过

　　玄暝不懂为何玄都会落泪，若是只为了回洞府去，那大可不必如此。

　　如果她真的想要，玄暝当然会满足她的心愿。可事情却好像并不是这样，这反倒让玄暝不知所措起来。

　　玄都如此难过，不像是只为了回洞府，她这样更像是什么至亲的人离她而去。

　　可这对玄暝来说，实在是难以理解的一种情感。他从未流过泪，也不懂得思念是什么。欢喜、慈悲与爱，或许他知道一切的美好的情感，可悲伤、怨憎却是他怎么都体会不到的感情。

　　而且此地除了山石树木，就只有他才能算是玄都的亲人了，玄都如此难过，悲恸别离总不会是为了预想中的分别而落泪。

　　玄暝大概猜测玄都或许与这桃林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如若并非如此，玄都不会在桃林遭受创伤以后感觉到如此悲伤。

　　尽管玄都从未承认她与桃林的关系，玄暝却还是心中有数的。

　　只是这点微妙的想法，玄暝从来没有直接在玄都面前表现出来过。

　　而且玄都的悲伤似乎也不仅仅是为桃林，那感情太过复杂，让玄暝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分辨。

　　但玄都的泪水让他心慌，他必须做点什么，好让玄都不要再如此难过。

　　“何故涕零？”玄暝拥着玄都，怀中身躯玲珑有致，温热动人，玄暝却为此神思恍惚。

　　他拥着她，好似很久远以前，他也同样拥抱过谁，一遍又一遍，好似自己的怀抱已经烙刻下了对方炽热的温度。

　　那也是一个带着香气的身躯，却比玄都的身子温暖得多，好似自己拥抱着一团火。

　　这般神思一晃而过，玄暝依旧拥着玄都，似是安慰，又似是庇护。

　　那大地上巨大的伤痕涌出的寒气，伤及四周的生灵，却偏偏没有对他们造成什么伤害。

　　玄暝除了感到一阵风冷，也未受伤，为何会这样，玄暝预感自己只有下去才能得知。

　　天地惊雷被定在这一瞬，玄暝自身灵感扩大到了极致，这是上天相助，玄暝不想错过这样的机会。

　　所以即使玄都劝说，即使玄都心生怯意，想要退去，玄暝也主意已定。

　　玄都伏在玄暝的身上，她不如玄暝不受寒气所伤，在桃树受损之时，她亦是受到损害。她早就明白玄暝不可能听她的劝解，但玄都就想试一试。

　　她不安，所以不想让玄暝下去，可是玄暝不会听她的，即使他们……即使她有记忆了，却也只是零星片段。

　　她终于明白玄暝出现的时候她会苏醒的原因，却心有不甘，心怀怨恨。她想带走玄暝，却又没有办法逆转玄暝的想法，即使她是想帮他，即使他们曾经约定违抗命运，但现在玄都才明白，命运是不可逆的。

　　纵然曾经他们强大，纵然他们位列仙班，纵然他们脱离轮回……他们依旧逃不过“命”之一字。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做这样的事了，每一次给他们的都是绝望，每一次换来的都是死亡。可死亡也不是终结，只会是下一次循环的开始。

　　就像是一个死结，又好像是命运刻意的玩弄，他们永远都只能在这无限重复的生命里，一次又一次地走向毁灭。

　　好似只有这样，才能够彻底否认他们的存在，才能彻底地惩罚他们的过错。

　　“师父，我难受。”玄都越想越是难耐，越想越是憎恨，憎恨命运，憎恨上界，憎恨掌控着他们的上神们。

　　玄暝未听出弦外之音，他轻拍抚着玄都的背，安慰道：“既然身体不适，那就为师自己下去探索罢。”

　　“玄暝！”玄都不再叫“师父”二字，她恼恨着这一切，自然也无心继续演下去。

　　玄暝神情一肃，将玄都推离，说道：“我是你的师尊，你怎可如此直呼我的名姓？”

　　他虽然不曾对玄都有过什么严苛的时候，但是玄都也不该犯下这样的错。师徒之道，不可逾越。

　　玄都苦笑：“师父，师父，徒儿是谁？”

　　“你是玄都，我的弟子。”玄暝感到玄都的不对劲，他扶着玄都，也不再继续推开。他预感到自己一旦松手，玄都就会歪倒在地。

　　而且玄都的温度似乎一直在降低，一开始还如阳光般温润，现在的玄都就像是一块儿刚刚凝结的冰。

　　好歹这也是自己的弟子，玄暝可舍不得让她受苦。

　　玄都摇头。

　　偏偏玄暝这样的回答让她绝望。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是如此。

　　心底一块渐渐塌陷。

　　她的绝望恍如实质，也深深地影响到了玄暝。

　　玄暝不明白玄都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情绪，但他懂如果自己任由她如此下去，那么玄都很有可能会堕落。

　　所以他抱住玄都，一遍遍轻柔地抚摸玄都的长发：“你是我的弟子，是唯一可以伴随我一生的人，若不飞升，便只有你陪着我，漫长岁月我也只有你。”

　　玄暝给予了自己能够给的最高的承诺，他只希望玄都能够好起来，而不要让自己的情绪越发跌入深渊。

　　玄都认命了，依偎在他怀里，闭着眼，不知是何意味的坦白道：“玄暝，我是桃妖。这座山的每一棵桃树，都与我有恩，我与他们命脉相连。”

　　玄都是妖。

　　乍闻此言玄暝却不惊讶，他早有预料。玄都在意桃林，是玄暝一早就发现的事。而此番他们一同进入桃林，玄暝更清楚的意识到了玄都与桃林的联系。

　　就算玄都不说出来，玄暝也明白。

　　“即使如此，我也还是你的师尊。”

　　玄暝没有觉察到玄都语气里的倦怠之意，他只是凭借本能地如此回答道。

　　他分明什么都不明白，但在听到玄都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却让他的心跟着抽痛了起来。

　　刚才一番哭泣，有最正当的理由。

　　即使是妖类，也是有心的。

　　玄都既然能化形，又身上全无半点妖邪之气，足可以证明她是好妖，也是实力高强之辈。

　　玄暝也从未想过他要斩杀这世界的一切妖邪，就是有过这样的想法，玄都终究是不同的。

　　其实不必玄都阻止，玄暝自己也能感觉此行不妙。

　　这一路行来，看似玄都突发奇想，为他指路，实际上冥冥之中没有巧合，有的只是必然。

　　所以会到这里，即使已经隐隐觉察所得结果，必将是恶，玄暝也绝不后退。

　　玄暝也更知道玄都所说的话，并不是她全部落泪的理由。玄都不肯说，还是不能说，玄暝并不清楚。

　　他能选择的，也就是相信玄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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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阻不得，退不得，如此玄都也无话可以再说。

　　玄暝会做什么样的选择，玄都再清楚不过了。她阻止过，也绝望过。事情已成定局，再也没有转换的余地。

　　玄都只是恨，恨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如果不心动，就当不心痛。如果没有那一眼，如果不对那个神心起涟漪，他们又何至于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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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

　　漫天红雨里，仙人垂首而问。

　　他是仙，是神，目含悲悯，怜爱世人；面若冰霜，遗世独立。

　　却又如水晶般透彻逼人。

　　只一眼，就让妖折服，妄图揽下裹藏这一颗稀世的明珠。

　　这般因缘，始于善，终不得善。

　　缘起一问，经千万年也不得解，这般深入骨髓，如何舍得。

　　纵使在全无所知之时，亦心生永世追随之意，如今忆起往日，纵然千万劫难，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清泪悄无声息自玄都眼角滑落，万劫不复，她自然要跟着他一起。

　　然而，她不愿看他受苦。

　　玄都久不言语，玄暝以为她伤得至深，道：“我自下去，你且在这里调养一番。若三五日不得回，你就不要在此逗留，只回洞府去。

　　“虽你是妖，但你我师徒一场，我未能引你入我道，只因我记忆全无，不能授你道统。

　　“若我此去得回，我必渡你。”

　　轻柔松开，玄暝肃容往那深痕而去。

　　玄都还未反应过来，便见那一抹银白袍角消失于裂口。

　　玄都看得心中一片惊痛，她想要上前抓住那一抹白，然而她却只能滞留在原地，动弹不得。

　　玄暝如何厉害，她怎能不知？

　　就算是失忆的玄暝，也不是她轻易能够对付的。

　　玄都唯一能够比的过玄暝的，也就只有那一颗能够豁出去一切的心了。

　　可就算她有如此心思，她也有如此决断，在绝对的力量面前，玄都仍然缺少反抗之力。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捉弄吗？

　　玄都不甘啊！

　　大概，缘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