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谋而相》唐酒歌

71、第71章

　　杨依抱着没有意识的楚云城，与他一起滚落在厚厚的垫子上。
　　见有受伤的人，妇人连忙差小孩去村里找大夫，帮她架着楚云城放在床上。
　　妇人打了一盆水进来，招呼她：“赶紧洗洗吧。”
　　透过清澈的水，杨依见到狼狈的自己，脸上带着血带着泪，还有一些细痕，血是楚云城的，泪是她自己的，细痕是被树枝刮到的，确实有点吓人。
　　她没有给自己洗，而是先去擦了擦楚云城的脸，就着湿了的软布，再擦自己的。
　　她说她做事从不后悔，怎么可能？对着沉睡的他，她现在无比后悔，在刚才，没有说出他要求的那句话。
　　“姑娘，别哭了，你男人肯定没事的，这个悬崖不高，不，这原先不是个悬崖，是震出来的一截，就是往里凹进去了，看起来像悬崖，其实不到二十米，不少人从上面落在我家大树上，吃顿饭就走，都没事。”妇人不断安慰她，却止不住她的眼泪。
　　小松把大夫请来，大夫看了看他，又把了把脉，问道：“这是你什么人？”
　　“我丈夫……夫君。”
　　“他伤得有点重，而且不是摔伤，最主要的是内伤，我这里药材不多，医术有限，没法完全治，还是去大城里早些给他找个好大夫。”
　　杨依沉默。谁听到这样的话都不会好受，妇人叹口气，让大夫开药，暂时先用着。
　　楚云城在半夜里醒来，这一觉睡得很沉，而且很累，他想起身，发现自己的右手被紧紧地握着。
　　杨依伏在床边睡着了。
　　他伸出左手拂上她的泪痕，她睁开眼。
　　“吵醒你了？”楚云城一开口，只觉喉中干涩。她定定地看着他，突然朝他扑抱过来，差点将他撞到墙上。
　　“对不起，对不起……”
　　楚云城抚额，调笑道：“除了哭，你只会说这三个字吗？”
　　“我没有想离开你，我只是……只是想和皇上说清楚，让他以后别再找我。谁知道……谁知道他们会把我打昏，带到了这里。”
　　“嗯。”他抚着她的背帮她顺气。
　　云淡风轻的一个字，让杨依心中不安，她忐忑地看向他的眼眸，“你不相信我说的？”
　　“相信。”
　　“那你……”
　　“我听到了。”
　　“什么？”
　　“皇上，在我心中，再没有你的半点痕迹，我喜欢过你，可我爱楚云城。你我就此了断，他日再见，你是陈国皇帝，我是楚国王妃。看在以往我忠心助你的情分上，你该满足我这唯一的要求。这是你欠我的。”楚云城面色淡淡地重复她这几句话。
　　杨依暗自庆幸，急中生智的话真是救了她。
　　“我不相信这些话。”
　　楚云城说完，直视着她。
　　杨依心里越来越沉，对于楚云城来说，这些话可能真的存疑，但对她来说，不都是假的。哪有人在一瞬之间，编出如此顺畅的几句话？
　　“但我就当是真的，你以后也要跟我一样，当是真的。”他说得认真，而且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杨依眼中泛酸，心乱如麻，很多模糊的不确定的事似乎正在渐渐确定。
　　天亮时，他们悄悄离开这个小院，杨依在他家枕头下放了一包银子，算是答谢。
　　他们找到一个小酒馆，点了四盘菜，谁都没动几口，楚云城放下筷子后，杨依也放下了，以前最爱吃的菜完全吃不下。两人昨晚，是背对背睡的。
　　到了结账，杨依犯难，她把随身银子全给小松家了。
　　楚云城坐在饭桌前望向别处，小小的凳子愣是坐出了帝王之姿。结账的事只有交给她，她踟蹰良久，凑到他身边，“你带钱了吗？我的都没了。”
　　“从未带过。”
　　言简意赅，掷地有声，理直气壮。行，你是爷！
　　杨依看看他，看看结账的小二，捏住他的袖子不放手。
　　“只有这个，不知值几个钱。”楚云城淡淡道，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给小二。
　　这玉佩怎么这么眼熟？上面是红中有些发黑的中国结，下面是蓝色的玉环，玉环上有几道裂纹，这不是她第一次丢的那个玉佩吗？后来又让小霜专门去买，结果没有蓝色的，只买了个绿色的。
　　她一把从小二手中夺回，像是宝贝般怕别人抢走，原来这块玉佩一直都在他身上。她还以为当初给了冯惟，挑拨她与皇上之间的关系。
　　“呐，给这块。”她掏出自己那块绿的给小二。
　　“不用了，”楚云城看向门口，“莫寒估计快到了。”
　　杨依收回自己的绿色玉佩，朝小二说道：“你看，我们还没吃呢，等会儿朋友到了，再结账。”
　　小二笑道：“这是一对儿吧，卖了确实挺可惜。”
　　从哪儿看出来是一对儿了？杨依将两块玉佩放在手中，一模一样，就是颜色不同，一对儿，不为过。
　　她坐在楚云城对面，看看玉佩，再看看他。
　　他朝她伸出手，她立马乖乖地把那块蓝的双手奉送，递到他掌心。
　　“其实吧……这块玉佩虽然有点裂纹……但还是不错的，不到万不得已……我是说万不得已……还是留着吧。”她断断续续地说完，赶紧拿上筷子低头吃饭，堵住自己的嘴。
　　对面没有任何动静，良久之后，她的视线里多出一双筷子，还有筷子上的肉片，放在她的碗中。
　　顺着筷子回去，她看到一脸淡然的他，正看着门口，细细地嚼着东西。
　　杨依有种雨过天晴，豁然开朗的感觉，心口的石头终于被搬开，看什么都带着光。
　　日夜兼程，他们又回到府里，府里的荷花全都开了，有白色的，也有粉色的，他们绕过荷塘，一路带香，走到客厅，杨依深嗅自己的袖口，染了不少香气，轻叹道：“终于到家了！”
　　楚云城瞥她一眼，又转过脸去。
　　“怎么了？”杨依纳闷道。
　　他并未回答，转身朝书房走去。
　　接着，她看到莫寒带着薛神医到了书房，两个人一起进去了。
　　担心楚云城的身体，她悄悄来到书房，蹲下身子，偷听里面的声音。没办法，原本她可以光明正大进去的，但是最近他们之间变得有些陌生而疏离。
　　回来的一路上，他们很少说话，楚云城本就话少，杨依偶尔说几句，他或者不吭声，或者只给一个“嗯”字，即便到了晚上，他们也是背对背躺着。
　　结果变成了现在，她小心讨好，他冷淡如昔。
　　杨依不明白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那件事她不是解释清楚了吗？他也说相信的。
　　书房里过了一会儿，响起薛神医的声音，杨依听着听着，变了脸色，当她颤抖着站起身子，只觉浑身无力。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不知该去哪里。
　　“王妃怎么了？怎么脸色惨白？小珍送你回房休息吧。”小珍听说王妃回府，到处找她，终于在走廊上找到她，平日里王妃对她很好，完全没有当她是下人，她心中也是很喜欢这个王妃的。
　　杨依失神的目光终于倒影出小珍的影子，她看向她身后的亭子，“扶我去那里坐一会儿。”
　　“好，王妃慢点。”
　　两人坐在亭子里，荷塘环绕，她们周身萦绕在荷花的香气中，往日的杨依一定会坐在这里欣赏好久，但今日，她没有任何欣赏的心思。
　　“王妃喝点水。”小珍给她倒了一杯茶。
　　“小珍，你在王府里多长时间了。”
　　“六年。我十岁的时候被爹爹送到府里做丫鬟。”
　　“王爷平日……是什么样的？”
　　“嗯……”小珍细细回想，搜寻自己的记忆，“我平时很少见到王爷，王爷之前都是住在宫里教导皇上，后来王爷去打仗，派人回来传话，说是要有王妃来，让人把府里修整一下，再多添几个丫鬟。府里就修整了一下，比以前漂亮多了，荷塘也是新修的，没想到今年开花开得这么好。后来，王妃你就来了。”
　　“你以前见到的他是什么样的？”杨依看向荷塘，轻问道。
　　“王爷偶尔回来住，通常很忙，有时候呆在书房一整夜，而且吃饭也不准时，吃的很少，多是清淡的小菜，不过王妃来了，王爷的三餐就准了，而且顿顿有鱼有肉，王爷的气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以前我每次见王爷，都吓得不敢动，现在没事了。”小珍傻呵呵地笑道。
　　“是吗？”杨依失神地看着远处的书房，喃喃道。
　　“是啊，是啊，”小珍拼命点头，“除了皇上，我只见过王爷对王妃笑呢。”
　　杨依再不答话，脑中全是在书房听到的，薛神医说他之前为救朋友的朋友解毒，几乎耗尽功力，二十多年辛苦全部白费，后来好不容易又有所成就，自伤三掌，五脏皆伤，本该好好休养，又没有停歇，整日费神费心处理事务。为保身体，只能不使用内力，不再练武。但是这次，又动武，又用内力救跌下悬崖的人，实在伤了根基，日后恐怕只能做一个闲散王爷了，否则……
　　杨依听到这里，再难听下去，起身离开了。楚昊还小，楚云城怎么可能甘愿做一个什么都不做的闲散王爷？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薛神医说的，那个无忧山庄的花无期的朋友，中了世上唯一的冷俏花的毒，本来必死无疑的，是王爷几乎用命帮她续命。
　　她想起悬崖下他吐出的那口血，还有他过去曾说的那些话：
　　“你的命是我的，我只是暂时放你出去玩一玩，等玩够了，必须回来。”
　　“你这条命，是我给你的，是生是死，由不得你。”
　　“你的命是我的，你的一切都与我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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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原来，是真的。
　　杨依，你都做了什么。
　　“王妃，你怎么了？”小珍担忧地问道。
　　“我没事，风迷住了眼。你去叫厨房准备午饭，拣王爷爱吃的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