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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夏花劫 ...

  •   一觉醒来外边已是夕阳在山,透过轩窗看屋外的落日,玫瑰色的光晕一层层的渲染了整个院子。外屋的西洋钟好巧不巧的响起了铃,我探身看去,呵,一觉竟睡到了下午五点。
      微风吹的额头有些微微发凉,我伸手一摸,原来又出了一头的冷汗。我坐在床上,拢了拢头发,脑海中又出现刚刚所做的那个梦。
      光影的变换,乱的我头疼。再躺下已没了困意,便喊了紫霓和绿衣进屋为我梳洗。八月多的季节,穿什么都不甚合适,紫霓随意为我挑了件青绿的冰缎旗袍罩上,绿衣为我净了脸,才觉得脑子清醒了不少。简单的挽了个髻,又插了一对银质流苏簪子,看着还不错,就准备去书房临几张帖子,翻译几页洋书。
      自胤祥走后,我便放纵自己,日子悠然的堪比西郊园子里的生物。
      去书房的路上正看见兰姐姐抱着大格格清婉在石桌附近嬉闹。一岁多大的孩子,话都说不清楚,却正是好玩的时候。我也信步走去,抓着清婉肉嘟嘟的小手,舍不得松开。
      “凝淳也喜欢小孩子?”兰姐姐问道。
      看着清婉粉嫩的脸庞冲我“咯咯“笑着,心中不觉一阵欣喜,回道:“那是自然,小孩子最可爱了。”
      兰姐姐抬头看看我,又看看清婉,笑道:“凝淳今年也有十七了,也快了要当额颞的时候了。“
      一说起这个,我不觉苦笑,大婚之后我与胤祥未曾同房,而他更没有这个意愿,孩子又是多么遥远的事情。怎么也还有两年的光景。“再大些再说吧,年纪小了毕竟不甚保险,前些日子去永和宫时听说十四弟妹刚有了没些日子便小产了。当时十四弟刚走没几日,景蓝都快哭成个泪人儿了。“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可怜了蓝福晋小小年纪便要经历这骨肉分离。“
      说起景蓝的事,心中仍是有些伤怀,也附和着说:“是啊,景蓝比我还小着两岁呢,好在十四弟待她也是极好的。”
      两个女人在黄昏下感叹着第三个女人的命运时,小丫头忽然哭了起来,搞得我一脸惊诧:“大格格这是怎么了?”别是我们的沉默吓得吧。
      兰姐姐抱起清婉,拍了拍背,又交付给乳娘,“想必是饿了,小孩子家家的,整日除了吃便是睡了。”
      “原来如此。”我心下舒了一口气。
      “等凝淳有了自个儿的孩子便也晓得了。”
      我笑着点头,想着这个时候要多久才能到来。“那兰姐姐先坐着,我去书房临几张帖子,译些东西,明儿再找姐姐玩。”
      兰姐姐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快去,我便进了抄手游廊,向书房走去。

      每日临几张帖子,是我给自己布置得作业,毕竟自己的一手字写得着实不怎么样,比起十二嫂富察·玉亓逊色太多,更不要说和自家胤祥比,全朝皆知,十三爷写得一手好字,可我这作嫡室的字却着实拿不出手,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案前花犯依照惯例为我摊好了笔墨,临的是赵孟頫的帖子。同时具备了柳公权和颜真卿的精髓,对于我这种懒人来说,真是上上佳品。
      每在我认真之时,光阴过的总是那样快。临完帖子,屋内院外都已掌起了灯。我问旁边的花犯:“花犯,现在几时了?”
      花犯出门让门外的粗使丫头传了话,不一会儿就告诉我:“福晋,西时八时二刻了。”
      “晓得了。收了帖子吧,我再译上几页诗。“
      “是。”花犯一边收拾一边问我:“福晋,今儿要译哪一首?”
      今天,该是轮到sonnet 18了。
      “你把我那一本子拿来就好,我说细了你也不晓得。“
      “福晋可真是少见的才女,咱大清现今儿和福晋这般懂洋文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说着将书和草纸放在案上。我打开书页,看着满目的英文,渐渐找到了熟悉的感觉。“你可是个会取笑人的,就因为我会这点子东西,外面都快把我传成什么样子的人了,现在做的这些活计,若不是有汗阿玛在,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呢。”
      花犯研磨着小墨块儿,笑着说:“还是皇上对福晋好。”
      我摇摇头,无奈的看着她:“汗阿玛不是对我好,是对所有有才华的人都好。”
      “是是是。”她忙声应道。
      看着她涨得通红的小脸,我也不禁“嘿嘿”笑出声。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e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能否让我把你比作夏日,你比她更加可爱,更加温和)
      在我曾经生活的那个年代,有人说,这是莎士比亚写给一位贵族青年的。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青年,能配得上这样的美誉?
      爱新觉罗`胤祥
      在我第一次见到他时,还没有想到这两句诗,那时年少,只觉得他如周瑜一般,气度不凡,然而现在,我却觉得这两句是对他而言是那样的恰到好处。
      他现在,应该已经抵达呼伦贝尔草原,在奶茶烤肉的盛宴下,少女们的歌舞声中,他心中是否还有那么一点位置,属于京城,属于十三府?他心中定是没有我几分位子,也许在怀念着逝去了没多久的王妙嫣,也许记挂着清婉和墨兰姐姐,也许........
      理智打断了我的思绪,我也真是的,胡思乱想那么多干什么呢?从某些方面而言,我所想要的我已经得到,只是无边的欲望,一点一点的吞噬着,蚕食着,我所剩不多的理智。
      Sometime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en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ed;
      And every fair from fare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ed.
      (有时太炙热的阳光,也会因迷雾而变得暗淡;有时美丽的花朵,也会因为摧残而败落)
      但,夏日却是永生的,笼罩着我的生命。总有那么一些东西,不是人力可以改变的,得到的,比如性格,比如生命,比如爱情。
      纵使今日我已成为他的妻子,但他心中依旧没有属于我的一席之地。
      我还记得,大婚的那日,良辰好景,我穿着一生中最美的大红衣衫,他挑起了我的盖头,躺在我身侧,对我说:“淳儿,我着实不晓得该怎样待你,你在我心中,是最重要的朋友,知己。我从未想过,你有一天会是我的妻子。给我一点时间,我既已娶了你,便不会负你,只是我心中的事,你也都晓得,望你可以原谅我。淳儿,对不起。“
      对不起?是真的对不起吗?
      我不晓得,也许天晓得吧。
      回到屋子,我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甚漂亮的五官,即使再精致,在协调,也比不上她。
      其实,无论我做什么,在众人心中,我除了身份外,什么都不如她,一无是处;而在他心里,我连身份都没有,在他的生命里,在他的字典里,永远都不会有兆佳`凝淳。
      我永远也比不起一个死人。

      凝淳,祝你在这个无眠之夜里,做个好梦。

      康熙肆拾叁年捌月壬辰
      今天是秋分,。
      晚上翻译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的第十八首——我曾经最爱的那一首。
      夏日,最美好的时节,那样的明媚,那样的灿烂。我都可以想象到在多雨的英国,在追求真理的16世纪,那样一个英国诗人,看着久违的晴天,念着英俊的贵族青年,写下这样一首美丽的诗。
      泰戈尔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若秋叶之静美。
      我也像活的如夏花一般,如阳光一般,那本是我的本性,只是现在的我,不再是以前的那个我,而是兆佳·凝淳,一个遗落了三百多年的名字。在这样的一个时间段中,我不能再向曾经那样勇敢的追逐,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脚步,让他飞得更高,让他的生命如夏花般灿烂,让他的离去如秋叶般静美。
      我曾去过呼伦贝尔草原,那里生长着齐腰高的野草,生长着盛开的轰轰烈烈的野花,每一朵都开的那样潇洒,每一朵都带着生活的意义。当草原上的风吹过他们时,他们会随着摇摆,绽放,将最真的芬芳远扬。在这样的夏季,微雨笼晴,空气中氤氲着泥土和花草那干净的香气,馥郁却不醉人。
      和以前的我很像。
      在这秋分时节,他独自站在那片草原上,我很想猜猜他的心,却怎么猜也猜不透。我和他,距离感觉是那么近,伸手可触,却又那么遥远,仿佛远在天涯。
      我记得九哥曾经奉劝我,不要把事情做绝,要记得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还在我大婚前托馥妍带话,要让自己过得幸福。
      其实这都是我所期待的,只是命运不给我这个机会。每当我做这件事情时,不是我不留退路,而是后面无路可走;我不喜欢在这些上面耍太多的心眼子,只是想追逐自己想要的,却不料一失足成千古恨;我不是不想幸福,而是我选择的这条追逐幸福的路,太难走了。
      这样的夏花,终究是我生命中的劫。
      不过人会死,花会谢,连阳光都不可能永远照耀人间。
      也许有一天,会柳暗花明,在我山重水复之后,那一朵夏花,悄然绽放在村前。
      无论那是不是一场梦,也都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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