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主》别山海

16、圣果

　　楚国作为名副其实的大国，附属国众多，一年四季都有使者源源不断地谒见，不管是外国使者还是本国臣民，他们最常见到的场景便是少年侯爷懒洋洋地靠在王位上，他的身边端坐着一位小公主，脊背挺直，目不斜视，同他的慵懒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两个人骨子里有什么是相像的，这让两个人看起来有些莫名的神似。

　　番国是楚国的附属国之一，受楚国庇佑，连年上供贡品皆乏善可陈，唯独武侯上位的这一年，它呈上了两枚圣果，以表世代臣服之意。

　　武侯随意地问了一句：“是甜的吗？”

　　使臣恭敬道：“是！”

　　武侯低头：“阿远，想吃吗？”

　　九公主抬头望着他，沉默。

　　使臣大惊失色：“侯爷万万使不得，圣果采自万丈悬崖之上，有雄鹰守护，圣果乃我国勇士历经千险方才取得，为此有五个英勇的武士受伤，仅得三枚，我国国主一枚，剩下两枚特意献给武侯，为的就是让侯爷服用，吃下后能身轻体健，延年益寿……”

　　武侯长长地哦了一声，上扬的尾音勾得人心里痒痒的，他问：“贵国送圣果来，是为了什么？”

　　使臣不明白他的意思，呆住了。

　　“难道不是为了让我高兴吗？”

　　“自然！”

　　“圣果给阿远吃，我很高兴，你们的目的达到了不是吗？”

　　使臣还试图辩解：“可是……”

　　武侯竖起手心，示意他不用再说了，随即冲端着圣果的内监勾勾手指，取下圣果递给九公主。

　　“吃吧。”

　　九公主摇头，将圣果推了回去。

　　“怎么？不想吃吗？”武侯诧异地说，“是甜的。”

　　九公主按住武侯的手，认真地说：“还是叔叔吃吧，能延年益寿呢。”

　　武侯失笑：“延年益寿也只是说说，谁能验证它的功效？”

　　九公主说：“也许能让叔叔多活几年呢。我希望叔叔能够长长久久地陪着我。”

　　武侯愣了愣，将圣果的皮剥掉，填进了九公主的嘴里：“放心吧，叔叔一定能陪阿远很久很久的。”

　　九公主眼睛一亮，果肉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果肉的清香似乎能净化五脏六腑，将灵台化作一片清明世界。

　　武侯看着她吃完，给她擦去了嘴角的果汁：“好吃吗？”

　　“嗯。”

　　“这一颗也给你。”

　　使臣痛心疾首：“侯爷，您还没有尝过。”

　　“没事，阿远吃了我比自己吃了还满足。”

　　九公主摸了摸，恋恋不舍地还给武侯：“叔叔吃。”

　　“没事你吃吧。”

　　九公主将果子举得更高，递到他嘴边：“叔叔吃吧。”

　　武侯想了想，拿过了果子。

　　九公主还是有些心痛的，趴在武侯的膝盖上看着他剥皮，剥完后往嘴里塞，她的视线也追随着果子一路上移，却见武侯拿着圣果停在嘴边，含笑问：“真不吃？”

　　九公主淹了口唾沫：“不吃。”

　　武侯张开嘴，将果子放进去。

　　九公主怕自己后悔，慌忙低下头，嘴里却突然被塞进了一个东西，异香扑鼻。

　　她含着果肉诧异抬头，却见武侯对她笑了笑，扬声道：“番国此次贡品深得本侯欢心，今后免去供赋，多进些圣果便是。”

　　使臣大喜，磕头跪拜，叩谢武侯厚赏。

　　当晚，武侯在宫里设宴为番国使臣接风洗尘。礼官大夫提议安排歌舞，为宴会增光添彩。武侯开始答应了，想了想，又喊住了礼官大夫。

　　“还是取消吧。”

　　礼官大夫不解：“侯爷何意？莫非要在宴会上谈及政事吗？”该谈的白天不都已经谈完了吗？晚上再不消遣取乐，谁不怨言啊？

　　武侯说：“到时候阿远也会在场，本侯不能让她过早地接触声色，防止她沉迷于此。”

　　礼官大夫：“……”您想多了侯爷，殿下看过的歌舞只怕比您都多。不过他不忍心打破武侯陶醉在身为人父的责任感中，躬身退下了。毕竟，这种场合的歌舞也很少有人会认真看。

　　虽然楚国没有歌舞，番国倒是积极准备了一场舞蹈。等那个赤足少女上场的时候，众人皆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武侯诧异地挑了挑眉，继而漫不经心地微笑。

　　谢贞啧啧道：“侯爷，番国这哪是献舞啊，分明是献人，唔，步步生莲，倒是绝色。”然而当前奏响起，少女由静而动的时候，连谢贞也没法取笑了。

　　如同春蛰过后惊雷乍响，少女徒然凌空跃起，于最高处打开长袖，如同漆黑的夜空乍然绽放了一朵烟花，光艳动人，映得天空俱白。她浮空后再没落地，于半空而舞，舞姿却并不轻盈，如同神女海上踏波，携裹着惊涛骇浪而来,美的惊心动魄。

　　十几位彩衣飘飘的陪舞手持花篮飞到空中，天花散落。更有或反弹琵琶或吹箫的乐女紧随而上，一时间，天女漫天，美不胜收，浑然不似人间。

　　谢贞惊奇：“枸夫人的刀上舞也不过如此了吧，无怪乎封康甘愿为了她倾国倾城。”

　　武侯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搂着九公主，突然说：“身手不错。”

　　王智凝目看了一会儿，说：“她们并不是完全悬在空中的，上面有绳索交织，但是全程不落地，只在绳索上借力，她们的武功不弱。”

　　谢贞：“……看舞就看舞，没事研究这些做什么！”

　　一舞倾人城，再舞倾人国！番国的舞蹈太过惊艳，众人皆露出了目醉神迷的表情，连谢贞跟王智都放弃了交谈，专注于观赏舞蹈。

　　九公主突然动了，她从跪坐的姿势起身，离开了武侯的怀抱。

　　武侯问：“阿远，去哪里？舞蹈不好看吗？”

　　“好看，”九公主为难地说，“但是我要去出恭。”

　　虽然恋恋不舍，九公主实在忍不住了，一路疾行去了茅厕。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往回走。

　　舞蹈一定已经结束了。九公主有些沮丧地想。不能看完全场还真是遗憾。

　　果然，远远地看过去，天空已经没有会飞的小姐姐了。

　　首座上，武侯正同身后的人说话，看到她回来，他做了个手势。

　　内监立刻高声道：“继续！”

　　只见落到绳索上的美人们重新甩起长袖，翩然升空，接上九公主离开时的那一幕继续跳了起来。

　　九公主大为感动：“叔叔，你让她们等着我的吗？”

　　武侯心不在焉地说：“恩。”

　　方才九公主一离开，武侯便道：“停。”

　　内监当即传达了他的命令。

　　舞者听到此话，还以为自己的舞蹈让他不悦，敛衣轻盈落地，款款下拜：“侯爷有什么吩咐？”

　　武侯摆摆手：“没事，本侯体恤你们跳舞辛苦，准你们休息后再跳！”

　　军师皱眉：“侯爷！”

　　武侯咳嗽了两声，目光躲闪：“她们在空中飞来飞去，很辛苦的。”

　　使臣颇为感动：“多谢侯爷体谅，不过这些舞女久经训练，能毫不费力地连跳十场，不需要中场休息，以免侯爷看的不尽兴。”

　　事已至此，军师只好代为圆场：“使臣客气，既然侯爷这么说了，使臣就不要辜负侯爷的美意了吧”

　　使臣欣然应诺。

　　九公主大致推测出了她离场后的情形，问：“军师不会有意见吗？”

　　武侯不答反问：“喜欢看吗？”

　　“喜欢。”

　　“那就行了。”

　　九公主抬起武侯的胳膊，钻到他的怀里，乖乖坐好，继续观赏舞蹈。

　　“叔叔，我也学舞蹈吧。”

　　“恩，为什么想学舞蹈呢？”

　　“学会了可以跳给你看啊。”

　　“阿远，舞姬身份卑微，多以色侍人，你若是出于喜爱，真心想学，叔叔支持你。可你若是只是为了给我看，叔叔不太赞同。你是我楚国的公主，怎么能学愉悦人的技艺呢？”

　　“那为什么我喜爱就可以呢？”

　　“因为……”武侯低声道，“没有什么比阿远开心更重要啊。”

　　九公主的眼睛里似乎藏着星星，她眷恋地抱住了武侯的胳膊：“叔叔。”

　　武侯微笑着摸摸她的头。

　　舞毕，武侯道：“赏金百两！”

　　舞姬们上前来谢恩，领舞的少女抬首的一刻，满堂的烛火都黯淡了下去。

　　连武侯都有些意外于少女的美丽。

　　使臣观察着武侯的脸色，道：“这是我收养的义女，我视之为掌上明珠。她久仰楚国风土文化，预留此地领教一番，不知侯爷可否应允？”

　　人们用掌上明珠形容女儿家，但是并不是每个女孩都能像形容的那样，容颜像珍珠一样美好。可是这个番国的少女却完全担得起这个词。

　　番国此行的目的不仅在于进献圣果，献舞姬才是主要目的，若是她能得到武侯宠爱，番国无疑受益匪浅。

　　武侯问九公主：“让这位小姐姐陪你玩，怎么样？”

　　九公主乖巧地点头：“好啊。”

　　武侯说：“那你就留下吧。”

　　使臣大喜，能留下就是好的。近水楼台先得月，舞姬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在使臣的赞美声中，武侯对九公主说：“没事就让嬷嬷陪你回寝宫吧，你也该休息了。”刚说完就被拉了拉衣角。

　　武侯诧异：“你要跟着我啊？”这孩子粘他粘的厉害，若是他不陪她回去，她肯定也不会安歇，想了想，遂道，“天色不早了，使臣不远万里而来，很是辛苦，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诸位卿家也就此散了吧。”

　　回去的路上，众卿家议论纷纷。

　　“怎么突然说散就散了？是不是你说的那句话让侯爷不高兴了？”

　　“哪里，一定是那位千娇百媚的美人下去了，侯爷提不起兴致了吧。”

　　“侯爷不好女色，怕是忧心国事，坐不下去了。”

　　军师：“……”

　　“军师，你说说看，侯爷这是怎么了？”

　　军师说了一句让人匪夷所思的话，他说：“小孩子瞌睡早，该睡觉了。”

　　此后，番国每年的贡品中必有这种圣果，年复一年直到九公主吃腻了为止。

　　有一年，九公主暗暗在袖子里藏了一枚，想给弟弟带过去，不慎将圣果从袖子里滚落，被武侯瞧见了。

　　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九公主藏着圣果的意图，适时他淡淡地看着九公主，不辨悲喜。

　　九公主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小心翼翼地看着武侯，样子可怜至极。

　　武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那一年，番国上供了两次。因为武侯怕九公主分给姜衍后，圣果不够吃，特意命番国多呈些圣果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