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宫祭》鸿飞天下

1、楔子

　　楔子
　　冰凉的，黑暗的乾元宫里，一个身穿白衣丧服，却一身贵气的女人，站在黑暗中她在等人她在等什么人？她在等的，是一个阶下囚，曾经的皇太子，曾经一步之遥，就踏上权力巅峰，如今却是阶下囚的太子云翳
　　不多时，乾元宫里，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脚步声虽极轻微，在这寂静的连呼吸都能听见的大殿上，显得那么明显，沉重
　　“你来了。”女子转过身
　　“臣，参见，皇后娘娘。”云翳一字一顿的说
　　“二哥，你，唉，请起吧。你，要见我？”此时此刻，再说那些无谓的亲情，反而倒显得矫情和虚假
　　“我让兰翎儿给你字条，我还以为，来的，会是他，怎么，他，不肯见我？”
　　“他，皇父过世，他伤心不已，这两日，先歇息了。”
　　“伤心不已？”冷笑“他还有心可以伤？”随即神情又黯淡下来，“不过还是谢谢你，让我最后见一眼皇父。”
　　“不用谢我，我这也是在帮他还你人情，而且，而且，我知他对不住你看过了，便离开吧。”我静静的偏过头
　　“。。。。我去把灯点着。”说着，就要去点一边的油灯
　　“不能点，今晚是皇父停灵的最后一晚了，外面巡逻力度会加重，你能进来已经是他额外开恩的，不能太光明正大。用这个”说着，我拿出一颗夜明珠，整个大殿明亮起来
　　云翳捧着夜明珠，似是捧着至宝跪在皇父的尸体前，泣不成声“皇父皇父，翳儿来看你了皇父。。。。”千言万语，云翳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只一遍一遍的唤着“皇父。。皇父。。。。”我亦是心中一酸，转身拭泪
　　“兰翎儿帮我带信儿，她没什么事吧？”
　　“你还说呢，你明知道他的性格若不是我在他面前说尽了好话，你觉得兰翎儿还有活路即便如此，那丫头现在还在做苦役呢~”说话间不无埋怨
　　“。。。。。。”一时间，云翳却是想不到有什么好说的。“是我害了她，不过，她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大红人，应该没有人敢欺负她。”
　　“我来之前，他让我问你一个问题，我不太想问的。。。”这个问题我真不好开口
　　“我知道他想问什么，我现在，关心的只有我的庄稼，其他的事情，无可奉告。”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即使是阶下囚，即使是庄稼汉也永远不肯低头不肯放下他可笑的骄傲
　　“你！他要是起了杀心，谁也拦不住”
　　“你觉得我会在乎？现如今，他登上皇位，到底是大清之幸，还是大清之不幸？!”云翳一字一句的说
　　“幸与不幸，都是命数罢了，而且我相信，他一定会是一个比皇阿玛，比二哥你，都要优秀的好皇帝成王败寇就请二哥，和皇父，好好的看着看着阿禛，是如何让我大清，千秋万代的”
　　“皇父过世时，曾说会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希望四弟和弟妹，不要让皇父失望”
　　“二哥放心。”
　　“如今，你已贵为皇后，不过，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你应该比我明白”
　　“这是自然”我干脆把带来的酒摆在地上，席地而坐，就这么在皇父的遗体前，开始了我们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促膝长谈
　　“我也算得上是了解他，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就没什么事，而他的底线，是天下，是权力，是。。。”是朱嬛，我虽是他的妻，可是他的挚爱，却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的，前朝公主朱嬛，十年以前的那把匕首，刺入了她的身体，也刺入了我和齐朗的心中
　　“弟妹，永远不要去跟一个死人去争”云翳像个大哥哥一样劝着我
　　“我自然知道，”打断了他的话“逝者已矣，而且老爷子生前一直不待见她，还是别说了”
　　“嗯，那，太妃。。。”
　　“她是朱嬛的妹妹，四爷自然会让她一世无忧。”
　　“那我就放心了。”
　　“二哥有闲心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一下自己，二哥，”将酒壶拿起，替他倒了一杯酒，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将酒杯递给他，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眼泪
　　“……”他静静的看着我，突然轻轻笑了，“也好，四弟终究是四弟，只是，你太善良，他不该让你来送我上路”
　　“所有人都说我狠毒，只有太……二哥你还觉得我是善良的，为了阿禛，我都不知道我的手上沾了多少血腥！？可结果呢？家族败落，我被那个人骂作毒妇，空有皇后之名，堂堂郭氏百年荣耀毁于我手，我都不知道，我这些年来，是为了什么。”说到难过之处，我不觉哽咽，自饮自酌，一壶毒酒已经见底。
　　“小依！你怎么！？”那是毒酒，送走先太子云翳的毒酒，却被我喝了个精光。
　　“二哥，我今日只想一醉方休，小依累了，真的很累了，你走吧，快点走，他一会儿就来了。”我想，他应该会放过云翳了。
　　“小依，你不值得这样啊！”
　　“你快走！如果不是你这样婆婆妈妈，磨磨唧唧的性子，就不会发生这么多不好的事情！快走啊！”毒性发作了，五脏六腑全都疼的快要爆炸了一般。
　　“谁都别想走！”还是慢了一步，我看着身穿素白色丧服，袖口和领口带有明黄色祥云纹的云齐朗，他还是那么俊彩非常，玉树凌风，和记忆中我爱的样子没有任何区别。毒性发作，我再没有力气支撑，坐倒在地，一丝黑血从嘴角流下，云翳赶紧上前相扶。
　　“你别碰她！依儿！依儿你怎么样！？你别吓我！”云齐朗赶紧跑过来，把我抱在怀里。
　　“来，不及了，难得，你还，肯关心我。”夫妻走到这一步，也是可悲可叹。
　　“别说傻话，我是你相公，怎么会不关心你？太医，太医！”
　　“毒已入骨，无药可解，这本就是你下的毒，你怎会不知？朗哥哥，我欠你的，还清了，你欠我的。”我看了一眼在旁边围观生离死别的云翳。
　　“既然这是你所希望的，那我放过他就是了。”我放过他这几个字，似乎是从云齐朗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
　　“谢皇上。”我最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静静的靠在他的怀里，我承认，直到这时，我依旧贪恋他身上的温暖，最放不下的，也依旧是他，我的夫君，大清朝四皇子云齐朗。
　　“你是在报复朕，是吗？你还在为子辰的死怪我。”酒里的千日醉，会在一个时辰之后彻底发作，这本是他掩盖云翳死因的法子，如今却为我们夫妻争取了最后的一个时辰。
　　“如果不是你，不相信我哥哥，执意把他派到十四皇子的军中，也不会被十四皇子捏造理由凌迟处死，他从小就跟着你，他做了你二十年的伴读，你为什么不相信他！？郭氏满门对你忠心耿耿，你为什么，咳咳咳。”说到激动之处，我又猛地咳了几声，吐了几口黑血。
　　“依儿，你别说话了，依儿啊，你明知朕放不下你，就偏要报复朕，就是要朕不好过，要朕痛苦一生，你就快活了，是不是？你们女人都是一样，一样狠心，母妃如此，朱嬛如此，你也要如此！”云齐朗说到这里，忍不住泪如雨下。
　　“四爷真正心悦，真正放不下之人，四爷自己清楚，依儿，怕是没有那个福分。若是，若有来世，”一个时辰终究是短暂的，我终于还是撑不住，彻底没了力气。
　　“。。。。。。傻丫头。你始终是不相信我在乎你。”云齐朗强忍着眼中的泪水，抱起我的尸身，转身走出灵堂。
　　“我说过的话不会收回，你的命，是她的命换的，我不会再为难你和你的子嗣，封先皇的二皇子云翳为忠义王，封锁皇后郭紫依的寝宫景阳宫，皇后尸身以千年菩提养护，以至肉身不腐待朕百年之后，同葬陵寝。”说着就要走出灵堂，云翳忍了许久，终于一把拦住他
　　“现在人死了，你说这些不觉得虚伪吗？”真是虚伪，人活着的时候干嘛去了？
　　“人去方知情深，我与她终是情深缘浅，也怨我一直没有正视自己的心，你和朱珏不比我和她，朕会下旨，太妃朱氏暴毙，忠义王过世，王位由忠义王世子继承，你和朱珏做一世夫妻吧。”云齐朗双目无神，仿佛瞬间老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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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都是痴儿啊，本是一对眷侣，却偏偏被他们自己作成了怨侣。”幻音仙子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身边的魂魄。
　　“呃，我，我没死吗？这是什么地方？”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四周灰蒙蒙一片，除了一个身穿绫罗宫装的女子外，空无一物，看起环境，不像是在人间。
　　“这里是？地府？”我一头雾水。
　　“你终于醒了，”宫装妇人转过身，我惊讶，竟是个故人。
　　“仙子姐姐，你怎么在这儿？难道这里是？我竟又来到了离恨天吗？”这里便赫然是多年以前我一梦到的离恨天，面前的美妇人便是幻音仙子。
　　“你呀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唉。”幻音仙子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仙子，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有些不明白。
　　“你可还记得，你当年还未出阁的时候，第一次见到我，你说过的话？”在我年少之时随父母去了丞相贺氏家中做客，午睡小憩之时，曾梦游离恨天，见过这位幻音仙子
　　“仙子要我帮忙解了警幻仙子设下的死局，然后我的心愿是，夫君云齐朗一世幸福，襄助他得到皇位。”回忆起当初说过的话，如今只剩唏嘘。
　　“你，做到了吗？”
　　“。。。。。。如今，林黛玉嫁给了十七皇子，贾宝玉考中了进士，朗哥哥也做了皇帝也算是做到了吧。”只是如今，我与他阴阳相隔了而已。
　　“哼，那你觉得，他得到幸福了吗？”
　　“朱嬛之事，我无能为力，愿凭仙子处罚。”我都已经做了鬼了，还能怎么我呀？
　　“你呀你呀！你这个蠢丫头！给我看好了！”幻音仙子一挥衣袖，在我面前出现了一副影像，看场景，是京城城门。朱珏和先太子云翳都在，还有，身穿便衣常服的，云齐朗，看样子是打算送他们出城门。不过，他能放走朱珏，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孩子，倒是长大了。”幻音仙子经露出了一丝很欣慰的笑容。等等，欣慰？似乎哪里画风不对的样子。为何幻音仙子提到云齐朗，就是一副对晚辈，甚至像是对自家孩子一般的宠溺感呢？幻音的身份究竟是谁？
　　“看他们，看我做什么？”
　　我连忙将视线转向城门前的几个人，这才发现，除了三个人以外，还有“半个人”，淡紫色衣装的朱嬛此时靠在朱珏的身上，临空飘着。而其他人似乎看不到她。
　　“这，朱嬛？”转念一想，我已经死了，我也是魂体，所以我才能够看到她。
　　“真是想不到，你不但放了我，连我阿姐的骨灰也肯归还，原来你对我姐姐也没你说的那么情深义重。”朱嬛的骨灰？难怪我看得到她。这时，朱嬛似乎感觉到我在看她，居然抬头向我的方向看了一眼，那种眼神，颇为凄苦和无助，就如同，如同年幼的我，得知以及亲眼所见朱嬛和他在一起时的目光。那一刻，一种心疼和心酸的感觉让我想流泪，却无泪可流——我现在只是一个魂。这一段感情中，三个人都不是赢家。
　　“千万不要有过重的情绪，以免产生怨气，你现在只是一个魂体，若是怨气过多，无法转世，连我也没办法帮你。”
　　听了这话，我连忙平缓心情，继续看着眼前的影像。朱珏被支开到一边城墙下，打着伞只见朱嬛的魂在伞下似乎面色不再那么惨白，而云翳和云齐朗兄弟二人，似乎有些话要说。
　　“你就这么放了朱氏姐妹，那她呢？就打算一直拿菩提镇着？”
　　“我不愿再放手，我错过的太多了，我百年之后，再让她和我一起埋到地下去。”我的肉身？呃，这样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啊？
　　“这孩子，怎么就把尸身镇住了呢？幸好我快了一步，不然你的魂魄都出不来，被封锁在肉身里，就糟糕了。”幻音仙子着急的说。
　　“那，会怎样啊？”似乎魂魄困在肉身里会很麻烦。
　　“不死不活，说是死人，魂魄无法进入地府，无法进入轮回；说是活人，无法说话，无法进食，更无法行动。唉，这个阿禛，你说你们俩何必呢？纠结死了。”
　　“他又是何苦？就算是恨我，也没有必要这样吧，连尸体都不让安息。”我深深的看了一眼他，他好憔悴，一双深邃的丹凤眼布满了黑眼圈，胡须也数日未剃了。他何时成了这样，他是那样一个爱干净到有点洁癖的人啊
　　“呵，恨你？恨你会留着你的尸身吗？他是如何对待八王九王的？又是如何对待前任宰相前任御史大夫的？五马分尸啊！”两个人一个比一个情深，却一个比一个犟，这又是何必呢？
　　这时，京城原本艳阳高照的天气，突然下起了雨来，出着大太阳的同时，下着倾盆大雨，百姓都疑惑的看着天上，那雨，原是我的泪，鬼魂无泪，便只化作寸寸相思雨。朱珏打着伞走到云翳身边“怎么突然下起雨来了？云翳，我们早点走吧，这雨恐怕还要下一会儿呢。”
　　云翳点点头，看向旁边的云齐朗，却见他像个傻子一样看着天空笑着，双目盛满了眼泪，云翳和朱珏相视一眼，终是没忍住开口问道“皇上，您在看什么呢？”
　　云齐朗还是看着天空，笑着回答“她在呢，她在看着呢，我一定会带领着大清，千秋万代皇父和她，都好好的看着。”
　　云翳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拍拍他的肩，“节哀。”朱珏恨恨地瞪了云齐朗一眼，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骨灰坛。
　　云齐朗不看他，冷冷的说道“在我改变主意之前，带上你的女人，给朕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