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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入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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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下昼,宫人们便奇异地发现,禁守汝坟殿的禁卫被撤销了大半。不过半日,其余的守卫也各以调遣之命,纷纷自殿前被指派撤离。
这场凭空而降的禁足令来的突然,去得更是悄无声息,不禁教人满腹疑惑。有心之人所期待的场景始终未曾出现,阴雨过后天晴如常,流言中的公主却乐颜依旧,没有丝毫禁足一月的消沉意气。
新的赏敕下的很快。
中秋方过,慕容念亲拟圣谕昭宣天下,谙太子府规格为定国公主修设府邸,着位颁赐宫人侍卫,以此作为其将及笄之礼,声势着为教人咋舌。却也直接戳破了昔日失宠的传言,彻底消散了此间的最后一点余热。
莫钰在汝坟殿外接过新遣侍卫的名册,仅略略扫了一眼,便立即发现了异样。
匆匆赶至慕容素的寝殿。推开殿门,女孩正独自伏在榻上挑索着内廷新送来的剑穗。闻见脚步她抬了下头,眸中映进那个熟悉的黑衣少年。
“莫钰。”她现出一个微笑,朝着他轻快地摆了摆手,各色的丝穗攒在手中,仿佛握了一抹艳虹,“快帮我看看,哪个好看?”
“我找你有事。”莫钰目不斜视,手中的名册轻手一摆,语气很淡,“是你让陛下将李复瑾调来汝坟殿?”
撕扯剑丝的手顿了顿,她点点头,“是啊,他会使剑,父皇让他教我习剑。”
“把他调回去。”她话刚落,莫钰忽然开口。
慕容素一愕,“什么?”
“把他调回去。”他极有耐心地又说了一遍,声音沉定而不容转圜,“我来教你。”
“我不。”她断然拒绝,转而又埋首于一榻的剑穗,“你成日那么忙,哪有时间理我?再说……”视线微瞥向了他手中的刀,“你又不会使剑。”
莫钰神情一暗,默默握紧了手中的乌鞘长刀,“我承认,我剑使得一般,但教你总算绰绰有余。”
叹了口气,她放下剑穗,话锋忽然转折,“莫钰,你放心!”
“什么?”看着她眉目里携上的一丝狡黠,这一句话他没听懂。
“你无非是怕李复瑾来了,会取代你的位置。”慕容素笑容浅浅,面容明动可爱,“你放心,他不会取代你,他只是教我用剑。”
“你以为我是为了这个?”离奇的剖断乍一入耳,让他一时不知该作何神情。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话出半句又倏然顿住,他竟不知该如何所说。
慕容素只当他是无话可驳,笑得更深了,“莫钰,你放心,这天下没有人能取代你。无论他武功有多高,我的护卫只会是你。”
“不行。”清冷的声音起伏不定,恢复了方才的果决,“把他调回去,或者我亲自去向陛下请令。”
“凭什么?”她终于也有些忍不住,素颜渐渐泛涌了疑怒,“给我个理由。”
“你想要理由?”剑眉微蹙了下,莫钰凝起一张脸,“好,那我告诉你。因为他可疑,寻索令尚查不出他的底细,这样的人怎么能留在宫里?”
“你私下调查他?”乍一闻言,慕容素难以置信,“为什么?”
“我说过了。”暗眸遂如深潭,他原就天生淡漠疏离,一沉下脸更显冷漠,“你想没想过,为何每一次你遇困他都恰好出现?不要说是巧合,我从不相信巧合。”
“那是意外……”
“那是你以为。”冷冷地截断了她的话,他话如截铁,异常坚定,“我去向陛下请令。”
“不行!”慕容素霍地起身,张臂拦住他的去路。
莫钰冷静至极,毫不理睬,径直绕开她走向殿门。
“莫钰,你敢去!”身后乍起一声厉呼,“若你执意将他调走,你也不要回来了!”
正在前行的步履一顿。
“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事实!”纤指徐徐紧握,她咬了咬唇,心里一横,“你好像忘了,我才是这汝坟殿的主人,谁走谁留也该是我说的算,而你——你……”喉间紧了紧,想说的话却始终说不出口,最终话锋一偏改了口,“你凭什么管我……”
莫钰没有说话。
静立在原地,他一直没有回头,从她的方向直望去,只能望见少年清瘦笔直的背脊。虽看不见神色,却能感到他身体有一刹的僵硬。
“是我多管闲事了,抱歉。”隔了很久终于有声音淡淡传来,却仿佛落了无尽的阴霾,涩得不像自己,“如你所愿,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管。”
话毕他启步而行,再待不下去,逃一般疾步跨出了殿门,身影很快隐没于远处。
凝视着他离去的方向,慕容素轻轻咬住了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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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步履凌乱,却压不住心里难以言喻的钝涩。
那句言至一半的话,虽未言明,他却能清楚的了悟背后的隐意。无数次想忘记,却又无数次不受控地想起,如阴云绕雨挥之不去。
她是这汝坟殿的主人,而他——不过是夫人无意救下的一个孤乞,兴得垂怜,才教他可有今日光景。这是天赐的恩泽,她即能给他这些,亦可随时将他再次打落尘埃。
而他又有什么资格对她的事评断?
用力闭了闭眼使镇定心绪,他努力打起精神保持清醒,手中的刀几番被紧握,复又松开,强迫自己不要再想。
出了内殿,便见广常引着几名青壮少年立于殿中,正等着他的进谒。他收了情绪,恢复了一贯的严肃淡漠,例行上前绍述。略叙了整座汝坟殿的禁区暗桩,谨预事项,最后一一配发了禁内侍卫的专制佩刀,遣散了众人。
“李复瑾。”
目光停在几人中那最为温雅俊逸的男子身上,顿了少晌,莫钰最终叫住了他。
李复瑾以唤停下脚步,抚礼浅道:“莫护卫有何吩咐?”
莫钰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会使剑?”
“是。”
投过来的视线带着少许戒慎,盯了晌许,一把木鞘长剑凭空抛来。
“既是如此,你可不必佩刀。以后每日申时至酉时,去内殿教授公主习剑。”
言毕他转身离去,既无解释也无旁语,独留李复瑾一人,凝视着少年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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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复瑾跟着广常以熟阅宫殿的名义将整个汝坟殿探寻了一番,才发现这号称宫中第二大的寝殿果真名不虚传。整个殿院大得惊人,内殿外殿错落有致,互相相通,又相互阻隔,一丝不得逾越。看得出陛下对这位唯一的女儿是何等关爱,也更难想象第二大尚且如此,天子所居的御居殿又当如何。
参阅完毕,几名新卫各自行回自己的房间。汝坟殿侍卫的房间居于宫殿外围,房间不大,却布置干净整洁,更甚的是独立单间,比起禁军营来已属万分难得。
在自己的房间里静坐了一会儿,他拿出方才莫钰给的长剑翻看。
那仅是一把普通的佩剑,剑质庸常,锋刃未开,钝得甚至连块木头都劈不断。想来那少年对自己仍存警惕,他半嘲地笑了笑,随手将剑扔了一旁便又出了门。
走进大殿时便见如笑正在殿中整理炉中的香灰,满室暗香沉沉。他走上前,以指叩响案桌,礼貌微笑,“如笑姑娘。”
娇俏的女孩怔了一下,望见是曾经的熟人,旋即微微一笑,轻盈地屈身一礼,“李侍卫。”
“冒昧打扰,是有几个问题。”男子浅笑吟吟,语意含歉,“姑娘是公主贴身宫人,想必知晓良多,只是不知方不方便。”
“没关系,李侍卫但问无妨。”如笑笑意盈盈,双颊抿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那我便不客气了。”李复瑾从容道:“姑娘自小就一直侍候公主吗?不知公主日常的贴身宫人,都有谁?”
“奴婢自进宫起,便一直在公主身边了。公主的贴身宫人不多,只有奴婢、如歌和广常,其余的宫人一般只负责殿内简单的清扫,平日不进内殿。”
“那莫护卫?”他神色微动,带着一丝试寻。从一开始,他便一直觉得这个少年并不简单。
“莫护卫?”如笑轻笑,不假思索马上出言,“莫护卫和我们不一样,他是公主的侍卫,是陛下亲封的护卫,怎能算作宫人?”
“莫护卫和公主的关系好像很不一般。”
“莫护卫是和公主一起长大的,在公主进宫前就认识了公主,公主待他视同兄长。”
“进宫前?”敏锐地掐住了一点,李复瑾浅笑了笑,“公主曾不在宫中?”
大燕建国至今仅九年,而慕容素年方十五,若说进宫前也并无差错。只是陛下慕容念在建燕前乃是前燕的二皇子,即便是九年前,慕容素也应身处北岭燕宫,何来进宫前之说?
如笑笑容一僵,脸色刹时有些微白,“李侍卫说笑,奴婢说的,是九年前……”
她明显不愿说,强加询问也必然无果。意识到这一点,李复瑾不再坚持,话锋一转换了个话题,“公主的生母是谁?”
不曾想话音刚落,如笑顿然变了脸色,“这——”
“陛下没有皇后,这中宫后位,可是为公主生母而空悬?”
“李侍卫可别问了!”迟疑片刻,她四下一寻,确定无人才敢低声出言,“公主生母在禁内可是忌闻,不可妄谈!”
“忌闻?”他怔了下。片刻恢复如常,试着微笑诱哄,“我只是想知道公主的禁忌喜好,不然若不慎触犯可如何是好。”
见他问意并不坚决,如笑轻缓舒气,低下头嗫嚅,“公主性子活泼,偶时骄纵,心却不坏,从未为难过我们这些下婢。其实侍候公主,只消尽量顺着她的脾性便可,除却生母这一谈……倒没什么特别的禁忌。”
“就这么简单?”
“是。”她轻一莞尔:“反正来日方长,李侍卫只消多于公主接触几次,便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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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还是没问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没能一举摸透莫钰的底细,反而又引出另一个谜题。一个公主生母,无人得知其真实身份,却教人谈之色变,实在教人奇怪。
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人成为一座宫城的禁忌。
她会是什么身份?
退出殿时仍百思不得其解。他摇摇头,尽量隐去满心的躁急。是自己操之过急,如笑说的没错,来日方长,何必急于这一时半刻暗自费解。
“死莫钰!”
踏出殿门忽闻旁侧传出一声低咒,李复瑾轻愕。踏着声响望循过去,终在殿侧的角落看见一个纤瘦的背影,正执着一把金错短剑,拼了力地劈着身前一棵高大的榕树。
满心的疑惑烟消云散,他望着这道背影,负手静立,笑容淡淡。
作者有话要说: 七夕到啦~祝大家七夕快乐~以及:汪!汪!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