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至花如锦》祁薄言

93、第九十三章 荷包

　　第二天时锦浓是在锲而不舍的呼唤中被吵醒的，她眯眼往外一瞧，日头尚不算高，便一咕噜钻回被窝里，谁知一个陌生的声音不住地喊：“姑娘，该起了……”那声音温和得紧，却着实恼人。时锦浓听出这并不是她所认识的某个人，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舒以诀的面容来，心中陡然一惊，迷迷瞪瞪坐起来，只见面前站了个藕荷色衣裳的嬷嬷，面容和善，可眉间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再往旁边看，柳燕柳黛都微微笑着，小青却低着头，递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时锦浓不愿相信，忙问：“刘嬷嬷呢？”

　　柳黛道：“刘嬷嬷这些天去老夫人那伺候了，由容嬷嬷来照顾您。”

　　时锦浓一听彻底完了，连她祖母也同意了。她瞌睡全醒了，瞥了眼这位容嬷嬷，乖乖喊了句：“容嬷嬷好。”

　　容嬷嬷倒是恭恭敬敬地福了福身：“姑娘早，姑娘该起了。夫人和大姑娘，二姑娘都在大厅等着呢，今个儿请安也晚了，明儿可不能再拖了。”她也没有客套，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时锦浓先是一悚，然后蔫巴巴地任柳黛几个给她梳洗打扮，整个人宛如失去灵魂的布娃娃。

　　一旁容嬷嬷见了，倒是不着痕迹地露出一丝笑容，将军府的孩子倒不是顽劣的，不过家里人偏疼惯得懒散些了。

　　夏日里天亮的早，饶是时锦浓觉得她这是破天荒起了个大大早了，此时日光也已虚虚照耀。清早不但不热，还有些清新的凉意，来来往往的丫鬟婆子见了时锦浓都笑着打招呼，时锦浓满脸不高兴，觉得人家是在看她的笑话呢。她倒是没有想错，确实有不少人都暗地里说稀奇，不过见了容嬷嬷倒是也明白了，不敢像往常一样放肆。

　　团团从院子里窜出来，见了时锦浓还歪着头疑惑地打量了一会儿，一会儿望天，一会儿望她，才汪汪两声又窜出去了。

　　容嬷嬷就在后边，走起路来都是那么一板一眼的。时锦浓瞪了眼团团，敢怒不敢言，规规矩矩走到谢氏院子里。谢氏坐得端端正正的，穆琳琅坐在她的下首，正满面笑容的看着她。时锦云和时锦容站在一边，冲她挤眉弄眼的。

　　时锦浓嘟嘴，乖乖地请安。

　　谢氏瞧得稀奇，极给面子地点点头，又嘱咐了好些话，并对容嬷嬷第一天的工作表示了高度的赞扬。

　　时锦云私底下对垂头丧气的时锦浓道：“看你这副模样，这位容嬷嬷可是娘专门从宫里请出来的，连公主都教导过，人又和气，你可不知道多走运呢！”

　　时锦浓不解：“为什么要到宫里请？”

　　“那天我跟大公主说话，说到娘要为你请个礼仪先生，大公主就牵了线，把容嬷嬷给你请回来了。”时锦云一副你不用感谢我的样子。

　　原来是你！时锦浓愤愤地瞪她，离她远了一步，跟时锦容挨在一块儿。她大姐就是绣嫁妆绣得太无聊了见不得她过得好，哼！

　　其实谢氏本来也不想请宫里的嬷嬷，太严厉了只怕对女儿也不好，不过既然决心要好好正正她的规矩，谢氏也觉得该来个硬的，更何况大公主热心推荐，这容嬷嬷也确实有手段，人也和气，只怕真能治得住时锦浓。

　　她最近是没时间看着时锦浓，时清雅和郑如月的婚事要着手办起来了，边疆战事也到了尾声，时寒启不日就班师回朝了，正好能赶上婚礼，到时候双喜临门岂不好？等婚事一过，穆琳琅的日子也要到了，这桩桩事都挤到一块儿可有的忙了，正好乘此机会好好管教女儿，不然等时寒启回来了，恐怕一百个容嬷嬷也不管用了。

　　时锦浓不了解她娘的良苦用心，她这会儿只觉得头重脚轻，浑身烦躁的很，也听不见话，只想睡觉。可她娘和容嬷嬷说着话呢，两个人眼角余光都注意着她，她也不会站着睡觉。这个时候她只觉得她祖母不疼她了，她娘从来都不疼她，她姐姐她嫂嫂还有她的容容都不疼她了，她就等着她爹回来救她。

　　千里之外的时寒启当然听不到女儿的呼唤，时锦浓于是过完了自己最充实最有意义的一天，早起给她娘请安，用过早膳就被拘在时锦容的书房里练字做时锦容给她布置的功课，时锦浓站在桌案前，简直像全身长了刺似的恨不得扭来扭去才好，可容嬷嬷在旁边看着，极具压迫感，好不容易到了中午跟谢氏几个用了饭美美睡了个午觉，还没睡醒又被叫起来学琴棋书画。

　　时锦浓出离愤怒了，怒气冲冲地走到花园的凉亭里，却发现她的先生竟是个极俊美的青年男子，大概二十多岁，面白无须，俊美修目，嘴角微微翘起，像总是挂着笑一样。时锦浓所有的怒气都成了害羞：嘤嘤嘤，先生真好看呀……

　　这先生不是别人，正是谢晋的弟子之一，名叫江旭风，也是一个世家弟子，不过他为人豁达淡泊，不通俗务，早年落第之后便不再举仕，只爱著书修典，四处游历，在当朝文人中很是有点名气。说起来，几年前他还在谢府教过时锦浓，后来他游历山川最近才回来，应了谢晋的请来教导时锦浓。

　　俗话说三岁看老，当年时锦浓小的时候就是憨憨可爱当不得机灵聪明一词，江旭风自然知道时锦浓有几斤几两，所以并不严厉，第一堂课就大概讲了些乐理，谈了几曲，叫时锦浓感受一下清风丽日，天人合一的自然情感。

　　时锦浓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看他行云流水般的弹琴，除了先生的美色啥也没感受出来。

　　江旭风也没指望她能理解出什么来，见她乖巧可爱，也很耐心，对她眼里纯纯的垂涎之色也颇为好笑。当初谢晋请他的时候就嘱咐过了，这孩子是个乖娇可人的，不指望能弹出个什么来，会听就成。

　　江先生人长得好看，琴弹得好听，时锦浓积了半天的怨气突然就消散了，连下午到时锦云房里做女工都没那么不情不愿了。容嬷嬷见了，在心里点点头，觉得她虽然娇懒了些，却是很服管的。

　　时锦云见时锦浓没有闹腾反而满脸春色地乖乖坐着绣花，心里很是奇怪，笑道：“今天倒是稀奇，起了个大早不说，做了一天的功课也没见你撒泼啊！”

　　什么撒泼？这句话时锦浓就不爱听了，不过她想着江先生清风皓月一般的风仪，捂着脸不跟她计较。

　　“看来容嬷嬷还是会调教人啊！到底是宫里出来的，改天我可得好好谢谢大公主。”

　　时锦浓觉得她大姐一点也不懂她的心思，倒也不说，捻着绣花针绣她没绣完的鸳鸯。

　　时锦云是个闲不住的人，她现在被拘着绣嫁妆十分无聊，平时时锦浓吃吃睡睡的没一点意思，如今逮着机会便逗她。

　　“你这绣的是什么？”

　　时锦浓不满道：“我都说了，是鸳鸯！”

　　“那你这鸳鸯也太肥了！倒像两只水鸭子！”

　　时锦浓涨红了脸争辩：“胖、胖的好吃！”

　　“哈哈哈，合着你绣的鸳鸯是渔夫打来吃的么！”时锦云乐不可支。

　　“我叫你看看什么是鸳鸯。”她从绣架上取出一副绣品展开，道：“你可看清楚了，这才叫鸳鸯，成双成对的鸳鸯！”时锦云虽然平时不爱努力，但确实聪明，绣出来的花样栩栩如生，富丽堂皇，端的是好看的紧。时锦容虽然也绣得好，作品却偏好清瘦，倒像一副文人画，不够鲜活。这样一来，姐妹三个在手艺上便是时锦云得了头筹。

　　时锦浓看看她的，再看看自己的，心里很嫉妒，见几个丫鬟都凑上来要看，急忙藏起来，嘴硬道：“你的这个太假了，哪有我的真！你看咱们家的鸳鸯都是这么胖的。我这是写实！”

　　“好好好，你写实。我看你绣完了怎么办，自己戴身上吗？”

　　时锦浓当然不会把这个丑丑的荷包带身上，按照原计划她绣完肯定要给她小舅舅的。不过……时锦浓脑子里又想到江先生，脸就红了。

　　时锦云越看越不对劲，“你肯定不是自己戴！你要送给谁？绣鸳鸯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快说，送给谁？”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傻妹妹不会看上谁了吧？不然好端端的绣什么鸳鸯。

　　时锦浓头一扭，哼道：“不告诉你！”叫你笑我。

　　几天后舒以诀到时府来，跟谢氏说过话之后到后院找时锦浓，却见江旭风迎面走来，腰间挂着一个针脚粗糙，绣着两只胖鸳鸯的荷包。

　　舒以诀眼睛一眯：“江先生，您这荷包……很别致啊。”

　　江旭风常在谢府，虽然不知道舒以诀的真实身份，到底见过几次，也不生疏，只笑道：“是三姑娘的心意。”江旭风觉得时锦浓是个尊师重道又乖巧可人的小姑娘，虽然绣的不咋地却是一番心意，当下赞美道：“三姑娘是个好学的。这鸭子虽然绣得不算精致，但甚在可爱。三姑娘为人伶俐可爱，谢夫人有福了。”

　　鸭子……？

　　舒以诀忽然一笑，心底那点不虞消失得干干净净，与江旭风交谈了几句便朝院里走。